司空(225)
就好像刚才的那两下暗示性的眨眼,都只是司空的幻觉。
贺年佑开班授课的同时,刘长史也忙着做另外的一件事,那就是亲自出马,带着两个精通汉语的主薄来验收他们要表演的节目,将这些内容编撰成册,并注明了表演的内容、特色,以及表演者的资料。
说白了,就是编写一份详细的节目清单。
李骞和司空的节目验收起来最简单。
两个人各自将拿手的曲目弹奏一遍,又讲了讲乐曲所表达的情境,以及乐曲的来历、创作者的一些小典故,就完事了。
戏班子的节目验收起来要复杂一些,因为有些戏剧的故事,出场人物会比较多,而且一出戏的前因后果都要交代清楚,记录起来也较为麻烦。
为了这事,刘长史特意来见过李骞,陪着他喝了一杯茶,很诚恳地解释说:“最近萧大人太忙了,原本想亲自见一见李大家的,现在也抽不出时间来。只好先由我们来做个记录。”
从刘长史的语气来看,在这件事上他是有一定的决定权的,如果刺史大人始终没有时间亲自召见他们这个艺术团体,说不定刘长史的这份节目清单就直接被送去中京了。
司空没有细问他们的刺史大人都在忙些什么,涉及到顺州的政事,问多了会引人生疑。他只能猜测有可能是凤锦那边有什么动作了。
辽人的官制与大宋相似,刺史是州府的治理人员,但手里并没有兵权。他会忙得没有时间关注文化艺术活动,司空觉得大约是战事吃紧,他在忙一些后方的协调工作。
司空就有些焦心,他进了敌人的大后方,反而与自己人断了消息了,如今凤锦那边有什么动静,他是完全不知道。
然后他想到了刚才上课的时候,贺年佑身边那个书童给他使眼色的事儿。
他会不会就是埋伏在城里的自己人?
司空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心焦。
后来,还是李骞的一番话让司空把自己的状态调整了过来。
当时房间里只有他们师徒两个,晚饭刚摆上来,细白的面条盛在青瓷大碗里,淡黄色的汤汁上还撒着一把切得碎碎的葱末,热气蒸腾起来,香味儿扑鼻。
李骞一边给他夹了一筷小菜一边问他,“你们来之前就没个计划?”
“当然有啊。”司空觉得师父的问题让他显得像个傻瓜似的,头脑一热就去做一件事,事先都不带筹划一下。
李骞微微一笑,“那就按计划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着急有什么用呢?”
司空愣了一下,心中豁然开朗。
凤随同意他进顺州,不止是为了让他来找组织。这本来就是一条副线。能在顺州埋伏下来的人,戒备心肯定是有的,不会一下子就接受他这个外来的人。
而且对司空来说,这不是主要任务。
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在一个特定的日期里制造混乱,为凤锦的攻城充当内应——对于充当恐怖分子这个活儿,司空觉得任务本身并不难。
难的是他要找准最合适的时机。万一他费心制造起来的混乱都被城里的守卫平息下去,而自己人还没有跟上来,那他就白折进去了。
至于凤家军如何部署,凤锦又要怎么绕过耶律云机的步步紧逼,凤随又承担了什么样的任务……司空则完全不知道。
对于上位者来说,这样的安排是最为科学的,每一个钉子都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只专注于自己的任务。
但对身为钉子本身的司空来说,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位置上,周围的人又都埋伏在哪里,其实心里会很有压力。
第178章 恐怖分子司空
凤随跟司空商议好的时间是三天之后的夜晚,寅时二刻,普遍意义上大家认为的睡眠最深沉的时刻。
司空有些浮躁,也是因为时间这样紧张,他却始终没有跟组织接上头的缘故。
两天的时间,司空已经以一个游客的身份,将顺州城的地形摸的七七八八。其实很多地方不用特别留意,司空关注的是刺史府、禁军营,以及城门附近这些地方。
顺州城不大,繁华的街道也不过两三条。富户、以及顺州城里的公职人员一般都住在城市中心的区域,住在城市外围的,则多是平民和小商贩。
刺史府位于靠近城中心的位置,禁军营与刺史府相隔不远,这一带有巡逻的士兵,司空不敢靠近,从街上走过的时候只是远远看了两眼。不过他知道,顺州城内的禁军数量不多,城市的防守是属于外紧内松的类型。
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因素应该还是耶律云机,有他带领号称二十万大军的部队驻守在顺州城外,城内的氛围还是较为平和的。
估计大家都很有安全感吧。
夜幕降临,更鼓声从驿馆外面的街道上传来,有些沉闷,然而分量感十足。这声音像是一下一下地敲在了司空的心尖上。
烛光在窗边的矮桌上闪闪烁烁,房间里的十来个人脸上都被罩上了阴影,气氛也显得凝重了起来。
司空面前摆着那个珍贵的木箱子,他望着围坐在桌边的十个人,轻声问道:“这东西怎么用,都听清楚了?”
十个人一起点头。
司空将箱子里的手雷一个一个验过,郑重其事地分给了这十个人。
他们都是跟在李骞身边时间最久的护卫,有的是因为犯了错,被人辞退的镖师,有的是受了主家冤枉,又被李骞从牢狱里捞出来的护院,还有两个是得罪了当地的财主,被逼无奈之下险些落草为寇的一对堂兄弟。
这些人并不是身手最过硬的,但却是李骞最信得过的人。
其余的护卫被李骞分开,各自看住了驿馆的各个出口,尤其是要盯着隔壁的两个院子,务必不能放出去一个活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两声咕咕的叫声,像是生活在庭院某处的斑鸠被夜色所惊扰,发出了不悦的鸣叫。
司空望向坐在师父身边的两个汉子。他们要去的地方最远,这个时间,驿馆的各个出口已经扫清了障碍,该他们出发了。
司空没让他们带兵器。
一旦出事,他们将身上的黑色袍子反穿,立刻就能混进普通百姓当中去。要是带着兵器,反而不易于脱身。
十个人两两一组,按照距离远近各自出发了。
最后的一组,就是那一对名叫商南、商北的堂兄弟,两个人都是三十上下的精壮汉子,为人非常机警,又有决断,而且他们是兄弟,配合行动比其他人更有默契。
司空选了他们两个人给自己当帮手。
司空要去的地方,是顺州城的东城门。
顺州四面城门,防卫最重的是南门,耶律云机的大营也在南门外。其余三个城门的防守相对来讲略微薄弱一些,至于凤家军是要从东门攻城,还是只用东门来做声东击西之用,司空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任务,就是全力以赴,在东城门制造混乱。
他将自己的弓弩背在后背,挂好箭囊,这东西是拆成零件藏在马车里带进来的。然后他将箱子里最后的两个手雷带在身上,用一块布巾挡住了半张脸。
他和商南商北他们的任务不同,他们制造乱子之后就要撤走。但他却要趁着他们制造的混乱做其他的事。
这一点,李骞也看出来了。他送司空出门的时候,脸色泛白,嘴唇都在微微发抖,但他到底什么也没说。
有那么一个瞬间,司空觉得自己也变脆弱了。在一脚踏出房门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想回身去抱一抱李骞的冲动。
他光给他师父制造麻烦了,他想。当初也正是因为惹麻烦,乱打乱撞之下才认识了温莹。后来再见到温莹,进而结识了李骞,也是因为他惹上了一堆麻烦……
要是他能活下来就好了,司空心想,他一定要好好的孝顺他师父。
顺州城里也是有宵禁的,夜深人静,街面上除了更夫,就只有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一队一队地走过,脚步声、铠甲上的铁鳞在夜色里摩擦的声音,都给这个安静的夜晚增加了肃杀的气氛。
司空紧贴着小巷的墙壁,将身体藏在阴影里。在他的头顶上方,是春天的笼罩着薄雾的夜晚。月亮和星辰都被雾气遮挡着,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