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208)
但这种不相认,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的,那就是:扔掉了我,你们可以安稳地过日子,甚至于,你们的日子可以过的更好、更轻松。
司空也是一个人,是人就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被人逼迫到走投无路的地步,除了主动寻死,再无旁的出路这种惨烈的事实。
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脑洞一旦打开,思维就会越飘越远。
于是等到司空坐上李骞的马车,跟他一起回驿馆的时候,他已经在琢磨认亲这件事到底是不是还有什么内幕了。
主动找到李骞的面前来,派出的还是背叛了李家的旧奴,旁边还有一个能唤起旧时回忆的李春琴……
这应该是挑衅吧?!
那么问题来了,出这个主意的人又是谁呢?
宋老?
他是生怕虞道野会把司空认回去?司空如果回了虞家,会真正威胁到谁的利益?
换句话说,宋老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
还有虞道野,他是真的没有察觉这种安排的不怀好意之处?抑或是……毫不在意?顺水推舟?
冷眼旁观?
李骞的手按在了司空的手背上,“在想什么?”
司空转头,冲他一笑,“在想我们要不要出去吃一顿好的,庆祝一下。毕竟,万事开头难。一旦开了一条口子,很多事情就没那么难了。”
李骞看着他,然后很温柔地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第164章 旧友
涿州城最好的酒楼是太白楼。
司空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京城太白楼的分号,毕竟这个时代也不讲究专利、知识产权啥的。但实话实说,环境不错,透着一股豪爽的富贵气。
菜品也不错,只是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上头。
李骞大约是为了李持盈的事憋屈了太久,一旦事情有转机,整个人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下来,几杯酒下肚,他就敞开心扉一般,说起了过去的事。
说他从扬州奔丧回来,看到李持盈和李道都不在家时是如何着急。那时候李道跟管事说带娘子出门散散心,他们都以为小夫妻俩是去了郊外的田庄。
直到李骞回来,府里打发人去田庄接人,他们才发现小夫妻俩连带着随从都已经从人间蒸发了。
李骞那个时候还没有怀疑到李道的身世,以为他就是个举目无亲的穷小子,压根就没想到京城那么远的地方。
他在陇右附近找了几个月,又花银子跟各路商队买消息,还去官府打听附近哪里有土匪出没……
后来一个从京城返回的镖师跟他透露说,有陇右的老乡在京城见到过李嬷嬷。
李骞这才整顿行李,带着人匆匆忙忙赶到了京城。这一来,又是两三个月过去,才终于锁定了慎国公府。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守株待兔,找到机会见到了李持盈房里的一个大丫鬟夏瓶。
夏瓶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又说了虞家的人在到处找小主子的事。司空手上有胎记的事,也是夏瓶告诉他的。这个细节,李嬷嬷都不知道。
帮着李持盈逃出去的人也是夏瓶,但她没想到李持盈把孩子留在外面,自己又回来了……
孩子送去哪里,李持盈跟谁都没说。所以夏瓶也不知道。但李骞听到这个消息,却觉得心都碎了。
刚出生还没有满月的孩子流落在外,这冰天雪地的,还能活下来吗?
“城外的寺庙有时会收留弃儿,孤云寺、无量寺、还有几处庵堂,”李骞摇摇头,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后悔,“这些地方,我都派人去打听过了,可是都没打听到那个时候有丢弃的小婴儿,我一直以为你……”
李骞顿了顿,又说:“我有时也想,阿盈大概是想带着你一起逃吧,但她是产妇,身体不行,身上又没什么银两……岁寒山,大约是她能逃跑的最远的地方了。”
司空心头黯然。
他想李持盈当日抱着孩子跑到十里镇一带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了。更有甚者,或许抓捕她的人也追上来了。
所以她给孩子留下一线生机,自己回去赴死。
“夏瓶呢?”
李骞的眼睛半眯着,透着几分微醺的适意,“我让人送她回李家了。她是李家的丫头,身契都还在李家的库房里收着,家里人也都在陇右,为什么要不清不楚地留在京城?”
司空松了一口气。他就怕这个通风报信的丫鬟也被人害了。真有清算的一天,这丫鬟也是证人呢。
司空又问他,“您找过虞道野当面对质吗?”
他觉得李骞不会轻易放过虞道野,哪怕他摇身一变成了小公爷,李骞估计也有豁出命去报仇雪恨的想法。
李骞点了点头,“找过。他说他当初带着阿盈出门并不是要回西京,而是知道国公府的人找来了,想带着她出门躲一躲。没想到走到半路却还是没有躲开,最后还是被公主的侍卫给抓住了,然后就一锅端回了京城。”
司空面无表情的勾了勾嘴角,“他是不敢跟长荣公主正面杠上的,他只会选择低头,然后迂回的去解决问题,估计他也是这样劝我娘的。但他没想到我娘不肯低头……”
李骞点了点头,“夏瓶说,虞道野劝说阿盈,让她忍一时之气,来日方长之类的话。但阿盈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她是不会同意这种鬼祟的主意的……”
人在寻找伴侣的时候,或许都有“互补”这样的想法。司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正因如此,虞道野才会被性情刚烈的李持盈所吸引?
小鱼蔫头耷脑地起身替他们斟酒。自从在客栈看到那一幕,他吐的都快虚脱了,这会儿连清水都喝不下去。
他对司空也生出了一种畏惧,暗暗觉得这小子大概杀人杀多了,果然精神不大正常。
司空没有心思理会他,他在想别的事。
他始终觉得,他所得到的这一世的生命,一定有一些责任需要他承担。他现在知道了,除了他自己的理想,还有这个身体本身的命运。
“师父,”司空忽然问他,“您有妻儿吗?”
他以前一直想问李骞,为什么会想到要做花楼这样的生意。但他现在已经不想问这样的问题了。
首先在这个时代,这是合法的生意。
其次就是观念的问题,花楼在普通百姓心目中的定位,更多的是倾向于交际场所,而不是单纯的寻欢作乐的地方。
三观差着一千多年,司空也不打算用他的想法去要求一个土生土长的宋代艺术家。
李骞脸上流露出了回忆的神色,“师父年轻的时候也订过亲,不过女方家要守孝,就耽误了。我父母这才想着先操办了阿盈的婚事……后来,阿盈出事,我东奔西走,又不知死活地到京城去状告国公府,女方家里都觉得我疯了,又怕我的举动牵连到他们,就退了亲。”
司空的难过之中又滋生了一种愤怒。
要不是虞道野这个妈宝渣男自己作孽,拖了李家下水,他师父肯定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儿女绕膝,和和美美。
“后来我也无心成家……一晃这么多年也过去了。”李骞停顿了一下,有些唏嘘,“还好天可怜见的,让我找到了阿盈的孩子……”
司空沉默地靠在李骞的肩膀上。
小鱼偷眼打量司空,觉得这小子又变成了乖巧的模样。白天时的满脸凶相,这会儿都柔和了下来,还有点儿可怜兮兮的。
小鱼心里嘀咕,该不会是装的吧?!
师徒俩在太白楼里回忆往昔,展望未来的时候,凤随正饿着肚子,跟邹先生坐在一间黑黢黢的小屋里,手边连一杯热茶都没有。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一团微弱的亮光朦朦胧胧的从纸窗上透了进来,只够让坐在屋里的人勉勉强强分辨出房间里家具摆设的轮廓来。
房里也没有点着火盆。乍暖还寒的时节,一入夜还是有些冷的。两个人身上都裹着狐裘,凤随是武人,身体强健,到还不觉得什么,邹先生抱着个手炉,已经冻得有些坐不住了。
即便如此,他也依然静悄悄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