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255)
火器的使用,对于军队的战斗力来说,可以说是一种质的跨越。
司空有时候想起这一点,也会有一些隐约的恐慌,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
但他身为军人,保家卫国是他的天职。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武器是什么呢?它们是用来保护国家和百姓的工具,是昭示自身力量的有利的筹码。
它们不是用来杀戮的工具。
所有那些由武器而衍生的罪恶,武器都不应该是承担罪名的主体。
司空始终坚信这一点,只有人才会犯错,武器不会。
对于凤家军来说,打仗、收复城池,以及后续的安民措施,自有一套章程,只需要照章办事就好。
虽然说两军交接的关头,总会有一些亡命徒跳出来趁火打劫,但总体来说,这个过程的推进还是很平稳的。
就算有被俘的一些辽兵会闹事,这些小水花对于凤家军来说,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麻烦。辽人性子桀骜,哪怕成了俘虏也会想方设法的挑事,或是寻找机会反击。
这些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凤随没想到最大的麻烦反而是自己人挑起的。
这个麻烦头子就是林玄同。
谁也不知道,凤家军攻打林泉的时候,林玄同这老狗就在檀州,正预备这从檀州出发,悄悄地南下回西京。
林泉的事情一报上来,林玄同的老脸也青了。
耶律云机是知道林玄同与耶律乙辛之间的交情的,也知道这老东西这一次前往中京,跟耶律乙辛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也不多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撂下一句,“林大人好福气,这才要回去,凤云鹤就给了你一个开门红。”
林玄同,“……呵呵。”
他心里暗骂凤云鹤这个老东西,要打林泉咋也不让人给他通个气。这么一来,他之前跟耶律乙辛谈好的条件怕是要再起变故。
心里怎么骂人不提,林玄同表面上还是很镇定的,他冲着送行的耶律云机拱拱手,云淡风轻的说道:“下官与魏王殿下商议好的事,就不劳将军操心了。”
言下之意,你的级别还不够过问太多。
耶律云机哼了一声,微微抬手,“那就祝林大人一路顺风吧。”
目前他还没有收到详细的战报,想不明白以林泉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被打下来。但林泉的沦陷无疑是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
凤家军……
他到底还是吃了轻敌的亏了。
林玄同一路快马加鞭,竟然也顺顺当当的赶回了林泉,路上别说觅食的狼群,连狐狸野兔什么的都没有遇见过。
车马还没走到近处,已经看见了飘扬在林泉县城城墙上方的大宋军旗与凤云鹤的军旗。凤家军的军旗是红底黑纹,当中是一只环绕在火焰纹里的朱雀。
林玄同远远看着,只觉得凤家军的朱雀旗甚至要比大宋的军旗还要显得醒目,心中油然生出了几分不悦。
难怪朝中有人说凤云鹤这老东西想裂土为王呢,看看,这样的声势,谁还知道凤云鹤的头顶上还有天子?!
林玄同一路都沉着脸。
车马到了林泉县的北门时,被守城门的卫兵拦住查验文书,又惹得林玄同生了一肚子气。在他看来,他们这一路过来,城门上方的守卫早该看见了才是,怎么到了城门跟前,竟然没有一个有点儿身份的人过来迎接一下呢?
林玄同这样想的时候,就听手下的亲随隔着马车的帘子给他回话,“国公府的唐先生奉命来迎接大人。”
唐先生,说的就是凤云鹤身边主管文书的主簿唐凌。
林玄同对这人有印象,知道这人可不止是一个主薄,从凤云鹤手里递上去的奏折,有一多半儿都出自他的手。
听说凤家的几位郎君也对他恭敬有加。
林玄同思索了片刻,让人把唐凌请上了马车。
唐凌须发都有些灰白了,面庞却是十分红润的,细眉细眼,在外人面前常常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让人一见,未及开口就已生出了三四分的亲近之意。
唐凌在车下行了礼,然后搭着小厮的手,客客气气的上了车。
唐凌上车就说:“大人操劳国事,一路辛苦,国公爷十分感佩。如今林泉县城百业复苏,大人闲了可以四处走走看看。”
马车的帘子没有挑开,但林玄同已经听见了街市上的声音,倒真如唐凌所说百业复苏,人来人往的颇有生气。
唐凌见他神情有所缓和,便趁势说出了来意,“国公爷在福满楼设宴,给大人接风洗尘。也请大人尝一尝北地的风味儿。”
接风洗尘,也是应有之意。
林玄同微微颌首,客气的回了一句,“正好本官也有话要跟国公爷说一说。”
唐凌将林玄同一路护送到了驿馆住下,回去复命的时候还想着,看这老狗的脸色还颇缓和,酒席上应该不会跟他家国公爷吵起来吧?
唐凌没想到的是,等到了福满楼的酒席上,先吵起来的人不是林玄同,而是他家的国公爷。
作为凤随的亲信,司空也跟着来蹭饭了。
他们这一桌的位置在角落里,离着主桌还很远。兄弟几个倒是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可以不必看主桌上一众贵宾们的脸色,只管埋头大吃就好了。
正吃着,就听主桌上凤云鹤一声怒喝,“你这个老阉狗!你再说一遍!”
一众陪客都呆住。
福满楼二楼的宴会厅里霎时间落针可闻。
司空筷子上还夹着一个丸子,心里嘀咕一句:哦豁,老阉狗也是能当面骂出来的话吗?!
给国公爷点赞!
但他看热闹的心态并没有保持多久,因为凤云鹤一把抓住了林玄同的衣领,生生将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鼻尖都快要怼到林玄同的脸上去了,“你有种再给老子说一遍!姓林的,你那点儿龌蹉心思,当真以为老子不懂?!”
旁边的人醒过神来,连忙冲上来拉架,但凤云鹤原本就长得孔武有力,这会儿又借了点儿酒劲儿,旁人根本拉不开他。
林玄同被两只铁拳紧紧拽着领口,勒得直翻白眼。
还是凤随不紧不慢地挤过去,低声劝说,凤云鹤这才将林玄同重重摔回了椅子里,指着他的鼻尖骂道:“你给老子听好了,东六州是老子手下的兵一个一个打下来的!你去打听打听北境的兵死了多少?!你这会儿嘴皮子一掀,就说是辽人出让了东七州……你这老畜牲自己算一算,哪一寸土地是他们出让的?!”
林玄同大约从未被人在公开场合里指着鼻子骂过,气得脸色都白了,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要端着太尉的架子,只是仔细听的话,声音要比平时尖利些,“宋辽乃是兄弟之国,又有澶渊之盟在先,如今辽人愿意重新订立盟约……”
凤云鹤厉声喝道:“辽人愿意重新订立盟约,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你这老狗的脸够大?能说会道?还是因为我们大宋的将士已经拿下了东六州,将边境线北推到了檀州城下,逼得他们不得不出让?!”
林玄同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缓和了脸色,“事实虽然如此,但宋辽乃是兄弟之国,他们同意退出檀州……这‘出让’二字,无非是想脸面上好看一些,我们既然得了实惠,何不大度……”
“大度你娘!”凤云鹤两只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要不是凤随拉着他,他就要扑过去啐他了,“狗日的做孙子做习惯了,见个人就处处摇尾巴……老子打下东六州死了多少手下……都是我大宋铁骨铮铮的好男儿……你说让敌人的面子好看……姓林的,你拍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对得起这些将士吗?!”
林玄同被他揉搓得脸都青了,无奈凤云鹤骂起人来像个大喇叭似的,又快又急,他根本插不上嘴。
同行的属官七嘴八舌的两边劝解,但在座的武将们却已经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个义愤填膺。
林玄同果然如他们之前猜测的那样,与耶律乙辛不知谈成了什么条件,辽人打着“出让”的名号退出东七州硕果仅存的檀州,同意与大宋重新签订盟约,而林玄同所代表的朝廷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目前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