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书(52)
“这里的庄园主是新教教派吗?”德维特厌倦地说。“不管怎么样, 那也不关我们的事。”
比起奇怪的女性失踪案, 他更关心如何与自己的骑士长会合。公爵对自己的战力和生存能力很有信心, 但这并不表示他喜欢事必躬亲,尤其是现在身边仅剩的一个兔头,用起来还不顺手的情况下。
这其实并不表示查理是个不合格的伙伴,正相反,他惯于用事无巨细的体贴对待身边所有人,即使没有仆人,店长也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将公爵从头到脚都安排得相当妥帖。但查理和骑士长有着最本质的区别,希弗士是全心全意,以自己的主人为优先的,但这个兔头——到现在德维特也不能说自己完全看透了这个家伙,他的兔子脑袋仿佛是个面具,隐藏在风度后面的东西深沉得看不透。
这是所有贵族都不喜欢的特质,他们更喜欢头脑简单的、一眼就能看的到底的愚蠢家伙,这样更方便他们压榨和管控对方,就像那个哭得鼻涕直流的汤姆一样……
“树林里的家伙提到了魔女。”查理没有觉察到德维特千回百转的心理,坦率地说:“这里离艾莲娜的势力范围很近,魔女是有领地意识的,如果艾莲娜还活着,应该不会容许有同类在她的门廊上窥探。”
“你认为那些尸体跟艾莲娜有关?”德维特皱眉:“如果是这样,她大概已经不是你认识的——”
公爵顿了顿,恶质地用一种甜腻的口吻说道:“同校小妹妹了。”
兔头店长抬了抬自己的礼帽,朝公爵笑笑:“大人,我明白她的危险之处,现在我们身单力薄,不管对方是不是艾莲娜,和一个魔女正面对上都是不理智的,但侧面探查一下不止会有充实情报的好处,还有助于和遗失的同伴会合。”
公爵抬眼看他,一副你继续放屁,我在听的样子。
“走失铁则第一条:不要乱走动,留在原地等待大人回来寻找。”兔头店长朝他挤了挤眼睛:“所以在和大家会合前,我们最好不要离开以失散地点为中心向外延伸15里的范围……”
“废话少说两句吧,你就是想知道那个宅子的真相。”德维特面无表情地说。从小到大的优越家庭环境并没有让白兰公爵成为温室花朵,正相反,如何在危险或者极端的环境下求生是德维特家族课程学习的必修课之一——仅限于继承人学习的那一部分。
因为就家族传承而言,除去自然更迭的情况以外,家主的存在永远是唯一且难以取代的,因此无论何时家主存活都是首要前提。在确定骑士长失散后,公爵就已经尽可能留下只有德维特家族骑士能够读取的暗号,如果希弗士没有偏离太远,迟早能够找过来。
“对。”查理活泼地说:“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情报会对我很有用。”
公爵双手抱胸,看不出喜怒地说:“好吧,假设你的直觉是对的,我们要如何‘侧面探查’?不管对方是□□还是魔女,都不可能毫无防范地任人窥伺。”
一刻钟后,两人借助最后的夜色和路边的灌木掩护,悄无声息地走上山坡,那栋大宅子没有亮灯,像一个黑色的大怪兽安静地蹲在半山腰上,沉默而危险地注视着靠近自己的一切生物。
查理没有选择大路,庄园主通常会把安保系统设置在距离宅邸外围,他不想冒险。
在距离宅邸外圈的仆役住处和马厩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两人停了下来,从外套里拿出一本很薄的便笺。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几乎不需要照亮就很快叠出了一只很漂亮的小鸟。
“我和一个朋友曾经在蒙特利埃专门研究过魔法阵的变形,在维持基础公式的原则上稍加改动,有不小概率能获得额外收获……我管这个变形公式叫灰色哨兵。”兔头店长一边得意洋洋地说着,一边抽出一支无水钢笔,在小鸟的翅膀上飞快地画上魔法阵。“不需要借贷和转换生命,没有攻击能力,但拥有很敏感的预警机制,可以在有限范围内代替主人进行探索,我的朋友喜欢用纸人的模样进行操作,但我觉得小动物的外形更丰满一些。”
德维特盯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虽然兔头店长从未表现出魔力上有什么过人的天赋,但他在魔法上的思维模式以及理论运用无疑是相当出类拔萃的,德维特见过不少大魔法师,他们顽固地坚信魔法是神赐的礼物,任何出于怀疑的研究和尝试都是对神的亵渎,如果让那些老家伙看到兔头这么毫不在意地修改魔法阵,即使不是用在什么要紧的用途,也足够让他们血压上升,大喊异端……
查理没有发现公爵的些微走神,当他最后一笔完成的时候,纸制小鸟立刻轻轻拍了拍翅膀,活泼地在他的掌心蹦了一下。
“你的名字叫,”查理扫了一眼灌木丛:“‘浆果’。我需要你到上面那栋宅子里,为我……”
他话还没说完,那只小鸟突然神经质地抖了起来,仿佛查理的掌心正刮起一场无形的飓风——下一秒,它尖尖的鸟嘴大大张开,从翅膀尖蓬地冒出一团火焰,几乎是一眨眼间就把半个手掌大小的鸟儿吞没了。
“这是什么意思?”德维特皱眉:“自焚也是魔法的一部分吗?”
查理对着自己的手心残留的一点灰烬楞了半秒钟,突然一把猛地拉过德维特,飞快地往来时的方向跑去。他的礼帽在奔跑中危险地晃动,但查理完全没管它,而是一言不发地紧紧捏着德维特的手腕狂奔,仿佛那栋宅邸随时会暴起,把他们两人一口吞没。
不用他说明,德维特也立刻明白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他想回头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紧紧拉着他的查理却在他前方一个急转,把他拉到很小的凹坡里,然后强自压抑住剧烈的喘息。
公爵顺着他的视线往山脚看去,拂晓前的天空还是一片昏暗,农庄里的生灵都在沉睡,看起来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在远处的大路上,影影绰绰出现了几撮像鬼火一样飘忽的光。
那些光点虽然微弱,但速度很快,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就由小变大,等他们两人伏在一块背面长满湿滑青苔的大石头后时,视力出色的公爵已经能辨认出那是随着马车颠簸不断晃动的防风灯。
眼下还没有天亮,是谁会在破晓前拜访这个庄园?是主人回来了?德维特收回目光,看向一边的查理。兔头店长少见地急促喘气,正在从外套里拿出几个大小和形状都不一致的水晶药瓶,就着月光能看到有些瓶子里面是色泽奇异的液体,有些则明显是人工造物的结晶。不知道是因为深夜寒冷还是紧张,他的指尖难以觉察地微微发抖,但还是熟稔地按计量分别把药瓶里的东西倒进一个圆口大肚瓶里。在四周出奇安静的环境下,叮叮当当的药瓶碰撞声十分清脆,查理匆匆旋上大肚瓶的盖子,探出头看了一眼。
马车已经临近山脚。“我稍后——会解释。”兔头店长飞快地说着,用力晃了晃大肚瓶,又把盖子拧开,递给公爵。
“喝一口,就一小口。”他催促道:“快。”
“等……这是什么?”德维特几乎是本能地抗拒,身为德维特公爵,他绝不会在莫名其妙的场合喝下作用不明的药物。
“这是隐身药水。”店长更急了,几乎要把瓶口抵上公爵的唇边:“你不明白,我——我们不能被发现,绝不能被他们发现。”
‘他们’毫无疑问就是那辆突如其来的马车,可是那只是一辆马车,兔头为什么会突然如临大敌?这么远的距离,他不可能知道马车上坐着什么人,而且一向游刃有余的他居然会紧张,这种突兀的转变是从……那只纸小鸟的预警?为什么要预警?他们来自潘尼格拉,多伦大陆的什么势力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德维特浅色的眼眸微微一缩,伸手接住了药瓶,但并没有立刻喝下去。
“马车上的是谁?”
他的手指碰到了同样握着药瓶的店长的指尖,触感和冬夜河流中央的坚冰一样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