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书(224)
此时包间里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是人脉奇广的兔头店长。因为他的脑袋还维持兔子的样子,所以他早早就来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围观。
现在他正坐在单人沙发上研究拍卖目录,还对着一个本子抄抄写写,桌上放着他的高顶礼帽和一杯喝了一半的冰薄荷茶,冷气凝成晶莹的水珠挂在杯壁上。
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公爵板着脸,上前弹了一下他微微左右晃动的长耳朵:“你兄弟哪儿去了?”
查理正写得起劲,被他一打扰不得不抬起头来:“什么?”
“艾利卡紧急联络了希弗士,普莉西亚那边一定有情况——你兄弟这时候不是应该陪在她身边吗?”德维特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海斯廷上前把桌上高顶礼帽挂到门边的帽架上。
查理收了笔,眼睛一转,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扁平的纸小鸟:“海斯廷,这儿到处是监控魔法——别这么看我,这个包间我当然清理过了。你找个朝外面开的窗子把信使送出去,它知道路易在哪儿。”
海斯廷接过那个叠纸手工,纸片一眨眼就在他手心里膨胀开来,变成一个毛茸茸的球,找不到鸟嘴在哪的那种。
查理吹了声口哨:“你的体质真不错,这座建筑也不欢迎未登记的魔法启动,我还以为至少要开了窗它才会变形。”
年轻的骑士很少接触小动物,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把小鸟捏死了,但又不能大剌剌地举着它去找窗子,只好别别扭扭地用两只手虚拢着走出去。
“路易不会离普莉西亚太近的。”查理看着他离开之后才回答德维特刚才的话。
“胡说八道。他有责任——”
“他当然会负起责任。我是说,他不愿意离在乎的人太近。”查理耐心地说:“路易比我更憎恨圣杯的血统,他认为世界之龙是恐怖和悲惨的化身,能唤醒它的圣杯和诅咒没什么区别。所以可能身为圣杯的自己也代表着恐怖和悲惨,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第一个验证了这一点的就是我们的母亲。”
然后是为他们殚精竭虑的法希姆,思虑过度加重了他原本就不乐观的病情,路易从未说出口,但查理知道在他内心深处一定有这种想法。
他的弟弟一直有严重的自我厌恶倾向,这种倾向甚至会延续到和他共享血脉的查理身上,否则也不会对法希姆“如果查理是圣杯又被伍尔夫家找到了怎么办”时,说出那就亲手杀了他这种回答,这个回答的另一层答案是,相反如果自己就是圣杯,他可以毫无负担地自我了结。
但同时路易也极度重视和在乎自己的兄弟——可能这世界上他最在乎的人就是查理了,这两种感情在路易那里并不冲突。
“我很担心他。”查理叹了口气,合上笔记本:“原本以为当父亲会让他更在乎自己一点儿,但目前看来并没有……所以我才没有跟尤金他们在一起而是跟着哈利夫,现在路易八成想对他下手了。”
“你是想说,你的弟弟是个厌世的悲观主义者。”德维特面无表情地说。
“别这么说他。”查理责备地反驳他:“他只是有一点心理障碍。他……”
他停住话头,看向被海斯廷关上的包间门,在门缝里夹着一只毛虫,被关在门外的那一半还是一截纸,门内那一半却是个饱满的虫屁股,此时正在疯狂扭动(看到这一切的公爵露出了被冒犯的表情)。
他们都停住话头,门外不远的走廊,哈利夫率领一群人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脸上抑制不住暴戾的情绪。
“无能的废物!已经有了坐标,居然还能扑空。再加派人去找——”他甚至不能等进入包间再发号施令,咬着牙挤出一句话:“就算把整个白桥翻过来,也要找回普利玛,如果找不到,就原地自我了断,不用回来了!”
香耶跟在他身后,脸上尽是事不关己的表情,其实内心也在翻江倒海。
哈利夫没有找到普利玛是正常的,因为她抢先一步通风报信,让家族的刺客先抓回普利玛,用作制约哈利夫的筹码,但派出去的第一波人居然失手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第六天
普利玛是哈利夫最小的孩子, 是众所周知的掌上明珠——在哈利夫和她母亲分道扬镳后依旧抚养在身边,因为她既乖巧又温顺,是个可爱的姑娘。
哈利夫是曾经认真考虑过满足普利玛的愿望,命令路易同她结婚, 然后给普利玛一栋漂亮的房子和仆人, 叫她后半生和之前一样无忧无虑的——如果不是路易表现出了不合时宜的能力和野心的话。
作为步入中年的狼王, 哈利夫对任何崭露头角的年轻人都报有敌意,路易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只有普利玛认为自己的感情是单纯无暇的,当她满心欢喜地看向路易时, 路易将通过普利玛走上伍尔夫家主之位的传言就开始蔓延。
狼群没有世袭制, 历任狼王从来都是以实力登顶的, 哪怕前任有意让位, 也要继任者积攒足够人望或者功勋才能服众。
哈利夫认为在自己尚未老去时就受到质疑是一种冒犯, 于是他有意对普利玛的少女心事冷处理,直到他和吉本的合作遇到瓶颈,香耶提出用他的血脉做媒介能一定程度填补魔法天赋的不足后, 这种心理更是坚定。
他大部分孩子都已经成年离家, 哈利夫先是用很小就离开自己,既没什么感情基础也过于叛逆的一个儿子做了实验,证实了香耶的猜想,然后又陆续往里面“投资”了三个,得到了很高的回报,接近成功的喜悦逐渐超过了他对子女的怜爱之情, 最为懂事的普利玛被他精心留在身边,作为最后一扇门的人选。
普利玛很爱父亲, 会愿意为此牺牲的, 哈利夫心想。她断然不会跟那些靠他过上高贵生活, 却不愿回报半分的白眼狼一样,精神崩溃大喊大叫,还胆敢诅咒他。
“再占卜一次。”他对香耶提出要求:“探寻普利玛的所在。”
“寻人魔法需要冷却灵感,在一次日出日落的周期里同一个人只能定位一次。”香耶说。
“那就让你的那些表兄弟试试。”不过半天光景,哈利夫的眼皮比昨天更耷拉了几分,看起来很阴沉:“你们都擅长这些鬼鬼祟祟的技巧。”
香耶抿唇,今晚的连衫长裙束腰系得太紧,使她感觉心脏都要被挤出来了,她忍住呕吐的冲动:“ 那也需要普利玛随身携带的东西,如果让他们去取……”
哈利夫看了她一眼,像是惊奇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我让你进入宅邸,是因为你既漂亮又懂事,还有才华。”他似笑非笑地说:“你是特别的,至于表兄弟就不必了。马车上有普利玛的首饰,你要去亲自挑选吗?”
香耶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离开了包间,身边跟着的侍从都是伍尔夫,在他们面前她可以因为哈利夫对吉本的蔑视感到被冒犯,但绝不能漏出一星半点的心虚或者其他心思,因为哈利夫对她从未真正信任过。
只是她也没辜负这份疑心就是了。香耶在心里冷笑一声,刻意把步伐迈得很快,精细有余但实用不足的鞋跟难以适应这种节奏,在她即将走过连接二楼所有包间的走廊时,一个踩不稳身体晃了一下,差点倒在和她擦肩而过的男人身上。
“对不起。”香耶微微仰着头,雪白的脖颈上挂着一串摄人心魄的红宝石项链,和她精致的红唇相互衬映,顺手扶了她一把的男人看呆了,两秒后才回过神来,轻声询问她有没有受伤,是否愿意让他去买一双新鞋子为她换上。
原本想上前的两个随从垂下眼睛,把鄙夷的神情藏了起来,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轻咳了一声。大部分宾客都集中在礼堂大厅,会上这层楼的都是有钱的贵客,他们不愿意节外生枝,只得委婉提醒这对男女的举动不太合时宜。
于是路人只能遗憾地放开她,看着香耶摇曳生姿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直到身边都空无一人后,他才重新迈步——但他并没有走向任何一个包间,而是顺着走廊往里走,里面是更为隐蔽的吸烟室和盥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