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书(49)
德维特的斗篷是防水的,但被冲到水里后里面的衣物也全都湿透了,挂在身上又沉又冷,他正要火大地朝兔头嚷嚷,叫他别白费力气企图在河里捞人时,微凉的夜风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拂过他耳边。
五感都相当敏锐的公爵顿时竖起耳朵:“?!”
夜晚的树林本来就不安静,只要集中精神,啮齿动物觅食的窸窣声,草叶上蟋蟀、纺织娘和不知名虫子的叫声,甚至蛇类慢慢滑过地上草叶的声音都能被捕捉到。但在这些细碎的声响里,他似乎还听到了一点不和谐的刮擦声。
听起来很像铁器或木器碰撞的脆响——那是来自人类造物的声音。在他本能地绷紧身体再去听时,又没有了。
公爵转过头,恼火地发现那个兔子脑袋还站在那儿张望。
“别找了。”德维特压低声音。
查理一愣,手里的光顿时熄灭了。
还不算蠢得无药可救。
德维特的火气稍微降了一点儿,冲重新走近他的兔头店长做了个手势。
查理侧过脸听了听,长耳朵摇了摇:“我什么都没听到。”
“看来真是不能指望你。”德维特冷笑了一声:“所以说耳朵再大有什么用?”
“耳朵再大我也是人。”店长耐心地说。为了不惊动树林里的——不管是什么人,他们都尽可能地靠近对方,压低了声音说话,身体几乎都要贴到一起了。此时要是有人在边上看到,在月光和水流声的衬托下,他们简直像是趁着夜色私奔的情侣正在窃窃私语。
德维特也意识到气氛有些古怪,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谁会在半夜跑到树林里来?”
查理很想抖个机灵说:“我们不就是吗?”但他能感觉到此刻白兰公爵的心情很糟糕,要是这会儿再乱开玩笑对方很可能就要当场抽出他手杖里的长剑就地处刑了。
“只有两类人喜欢月夜和树林。”店长一本正经地和公爵悄悄走进树林:“狼人和魔女,您觉得是哪一种?”
这话听起来虽然口气不太正经,但德维特知道这个兔头是认真的。
在潘尼格拉几乎已经没有野生的狼人了,这个容易失去理智且不好管控的种族自从上个世纪开始就处于半驱逐状态,他们被联军逼退到草原的无人区深处,划分了领地,给了他们名义上的自治权,但实际上也把他们和其他种族隔离了开来。查理不好评价这种一刀切的政策是否正确,但它的确扼制住了单体武力较为弱小的种族沦为狼人爪下猎物的情况,给潘尼格拉的非暴\\力发展摞上一个相对稳定的筹码。
可他们此刻身处多伦大陆,在这片大陆上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联邦管控和□□,根据一些跨越大陆的游侠的说法,多伦大陆上甚至有些王国会因为狼人的体能和攻击力将他们编入军队,成为他们角逐帝国权柄的战力之一。不管是被驱逐还是被收编,有一件事是无可置疑的,就是狼人这种生物,极度危险。
倒不是说魔女就不危险了,魔女差不多都很疯狂,但她们至少没有野兽般巨大的身躯、尖牙和爪子。不仅如此,关于魔女和树林的传说大多数都还有点嘿嘿嘿……最普遍的说法是,魔女会根据月相在树林里摆设魔法阵,生起篝火熬煮魔药召唤恶魔。各种恶魔会借助篝火的火光来到人间,和魔女肆意交\\合,如果期间有迷途的人误闯这种邪恶的仪式,就会被他们吸引加入,等太阳升起后,魔女和恶魔都会离开现场,只留下熬干的坩埚、未燃尽的木柴、各种蜥蜴皮、猫头骨和X尽人亡的倒霉路人遗体。
同样身为男人,德维特当然明白兔头是什么意思——再可怕的色\\情传说也是色字摆在前面,这是不分地域种族,所有雄性生物共有的臭德性。不过这两个选项只有差和更差的差别,在全身湿透且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就连公爵也无法大义凛然地说出:“是男人当然要直面凶兽,为了荣耀与之战斗直至死亡”这种漂亮的屁话来。
但这也不代表他乐意在黑漆漆的树林里围观魔女和魔鬼乱\\搞,前凸后翘的性\\感魔女多半都是世人意\\淫的,就他看过的魔女纪实事件来看,长期的离群索居和古怪的炼金实验使得不少魔女外表比恶魔还要奇形怪状。能用魔力使自己保持青春和美貌的,都是已经闯出名号的大魔女,那种地位的魔女说不定比有领地的贵族都还阔绰,犯不上跑小树林里用肉\\体向低等恶魔献祭……总之能把那种传说当真的人肯定个傻瓜。
兔头店长的听力有点违反生理常识地弱,倒是被他腹诽(比精灵少女还要敏感)的白兰公爵能够抓住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动静,慢慢领着他往声源前进。越往树林里走,就越能发觉不对劲——隐隐绰绰的灯光穿过或疏或密的树干透了过来,两人在离光源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安静地聆听动静。
肯定不是狼人。
这个距离已经足够让拥有野兽嗅觉的狼人发现他们了。
至于魔女……好像也不是。他们没有闻到燃烧药物的味道,反而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融进空气中。
“盗贼?”德维特皱起眉头。
在没有城镇管辖,贵族统治的山林野地里,遇到盗贼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这也是不论哪个大陆平民流动率都很低的主要原因,落单或看起来弱势的旅人与商队在偏离大路时就很容易被盗贼盯上,横死异乡。这种劫道的家伙最常的做法就是杀人谋财之后把尸体扔进沼泽或山崖下,讲究一点儿的也会挖个坑埋了。树林里的动静听起来就有点像是在挖掘泥土,但没有交谈声,确实很像趁着月黑风高毁尸灭迹的盗贼手笔。
如果是盗贼的话倒没什么好怕的了,因为这个‘行业’的入职门槛并不高,饿得面黄肌瘦的农夫到了晚上举起锄头也能上岗——在石墙旅馆里偷鸡摸狗的尤金如果没有遇到查理这一行人,以后的人生走向多半也是和别的小贼一起组成个盗贼团伙。如果是这类货色,外表高洁拳头凶残的德维特公爵认为自己一个打五个不成问题。
话虽如此,节外生枝也不是德维特的行事风格,他正考虑是否应该在惊动对方前悄悄退走,却看到身边的兔头唯恐天下不乱似的伸长个脖子往前凑。
这家伙究竟有什么毛病?挖坑埋尸体的勾当有什么好观察的?
德维特气恼地想道。
似乎察觉到公爵的情绪变化,查理转过头,从树枝之间漏下的那丁点月光似乎都掉进了他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
“看。”店长的声音低极了,即使离这么近,公爵也只听了个模模糊糊。
他们又往前凑了凑,在树枝和灌木之间仔细观察。
对方大概有两、三个人,都穿着深色衣服,如果不是在一棵半枯的山楂树上挂了一盏马灯,恐怕连猫头鹰都不容易发现他们。眼下他们从林木之间的一小块空地挖出了一个方形浅坑,一个身形瘦小的家伙开始从一辆驴车上往下拖面粉口袋似的东西。
查理的眼皮忍不住一跳。
那种形状和分量,分明是裹|尸袋。
一个。
两个。
三个……
马灯被夜风吹得不住摇晃,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伏低在灌木丛后面的查理和德维特看着他们的动作,呼吸渐渐凝滞了。
这些尸体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盗贼的水平,如果不是偶尔掺杂在夜风里粗野的低喃和暗夜也掩饰不了的猥琐举止,他们一定会以为眼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佣兵集团。
但这几人已经快被查理和德维特摸到跟前了,还丝毫没有察觉,大概是觉得深夜的树林除了猫头鹰之外什么都不会有,他们甚至一边填土一边开始交谈。
“又有这么多。”
“回去我得喝两口烈的,不然都要做噩梦。”
“得了吧,又不是第一次……”
“第几次也一样。主人究竟怎么想的?相信那种魔女的……”
魔女。
德维特下意识动了动,看向查理,却见那只毛茸茸的兔子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群人,似乎一点都没有为对话里的内容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