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书(155)
亚历山大把她送出前庭,轻声称赞道:“您今天很漂亮,普利玛小姐。”
普利玛眼睛亮了:“是吗?”
亚历山大笑着让侍者打开车门:“这是没有见过的款式,看起来很精致。”
“手工刺绣,图案是我设计的——哥哥找了个作坊,那里的人手艺很好。”普利玛说。
亚历山大和路易一向形影不离,被当作路易的影子,被他称赞普利玛觉得差不多等于路易也注意到了,心情也好转了起来,甚至猜测是不是路易因为性格内敛,借由亚历山大之口夸赞自己。
她不知道亚历山大会注意到这个,其实是因为他的母亲年轻时就是制衣坊的女工之一,甚至不是刺绣这种技术工种,而是负责染色与浆洗,在她还没有丧失理智的时候,亚历山大曾经听她和年纪稍大的女儿用梦幻的口吻谈起那个建立在肮脏天堂岛里的制衣坊能出产多么高贵美丽、精致无暇的裙子,供内城的小姐们穿,那样一条裙子的造价,可以让她们家建起一间体面的小房子,不用担心雨季。亚历山大甚至记得那个全家都只是勉强吃了个半饱的晚上,那对母女俩热烈的、毫无必要的‘如果神给你选择,你要裙子还是房子’的讨论。
普利玛不会知道这个。制衣坊对她而言只是个名词,她甚至可能并不清楚自己的裙子能卖多少钱。
亚历山大双手垂立,在原地目送那辆小巧的双人马车远去后,垂眼看向自己身上同样做工考究,挺括的长外套。
天堂岛的居民觉得自己身处天堂,并竭尽全力从滚烫的地狱岩浆里捞取赖以生存的一切,而‘真正的白桥’居民从不正眼看天堂岛,因为那里鼠蚁横行,污秽不堪,与人间地狱无异。
就在一刻,亚历山大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路易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把普利玛拒之门外,但愿意在白桥之外的地方与其他女性建立相对亲密的关系的原因。
不是因为路易憎恶这个家族、憎恶哈利夫而普利玛是哈利夫的女儿,而是因为在路易和其他人不同,在他眼里,天堂岛和内城的界限并不存在。
既然如此,为什么在羽翼丰满后依旧选择留下?法希姆为路易留下了可观的财富和前途,也相当于给了他选择权。
现在他坐上长老之椅,就已经是家族当之无愧的掌舵人,能如果他想退出权力圈,到随便一个远方城市隐退,昏庸无能(原谅他的用词)的亲戚中再无人能反对他,而伍尔夫家族里有的是人等着谁让出位置。
亚历山大之前一直觉得,路易的野心在白桥顶端,游移不定的作风只是叫对手捉摸不透的手段之一,但现在他开始不确定,他的老板究竟在想什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有点抑制不住工人阶级的DNA。
亚历山大番外预定。
普莉西亚和普利玛的名字是巧合,摆在一起才注意到有点相似。
普利玛是个善良的姑娘,不过路易喜欢更成熟的类型,兄弟俩在这一点正相反。
第一百一十八章
琥珀睁大了眼睛, 看着两个穿着整齐的侍从躬身迎接他们,身后是一片碧绿的草坪——面积不大,但修剪得异常整齐,颜色鲜艳明亮, 更映衬得有些阴沉的天空看起来灰蒙蒙的。
中间是一条整洁的、可容一辆双人马车通过的走道, 通向前面结构紧凑但功能完整的夏季别墅。
外面环形柱廊上每隔五步就有一根细柱, 上面雕着和正门一样繁复的玫瑰枝蔓图案,最顶端是一盏内嵌气灯,眼下还是下午, 但还是在发光(尤金怀疑那些灯不论白天黑夜都开着)。
虽然没有大理石水池和喷泉, 但有一座精巧的高塔和后花园, 不管怎么看, 能算是一路奔波下来见过最完整舒适的落脚点了。
而这只是白桥内城专供客人入住的房子之一, 有六间卧室和七个盥洗室,随处可见精雕细琢的浮雕柱与鎏金镶宝石家具,但所有能显示身份诸如纹章挂毯之类事物一应没有, 仿佛一个奢华无比的空首饰盒。
每栋房子都配有厨娘、洗衣妇、花匠和车夫, 还有四个粗使工,而负责安保的佣兵们被安排在与仓储房相邻的独栋木屋里,后面是尖顶马厩,里面堆着高及屋顶的干草。
琥珀和尤金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考究的房子,局促得有些迈不开步子:几乎整个会客厅都铺上了一张巨大的地毯,棕底蓝边, 上面是带有些许异域风情的图案。跟随公爵走过这么多城市,尤金大概能知道这么大的手工地毯应该是非常值钱的, 而他与希弗士日夜不停地赶路以和众人在福星港会合, 期间又马不停蹄地一直探寻情报, 他的羊皮靴子已经不像最初那么崭新干净了——上面还残留着在罗伊伏里山脚下不慎踩进泥水坑的痕迹。
海斯廷和希弗士的关注点和他们不同,第一时间快速把房子上上下下都排查了一遍,每个柜子的门都被打开了,还特别注意了整栋房子的所有出入口位置。
公爵站在能看到后花园的大彩绘窗边,看着上面一尘不染的玻璃,轻微皱眉。
下楼后的希弗士看到他所站的位置,立即明白他也发现了自己有些在意的事。
“确实没有祈福物。”骑士长说:“我们查看了大门,窗棂,楼梯,屋檐和通风口,什么都没有。”
琥珀站在地毯边缘,听到他们的对话,抬头问尤金:“祈福物是什么?护身符吗?”
尤金奇怪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那个——那是防止魔女或者邪灵进入房子的符咒,再简陋的房子都要配置。俗话说得好:再破的房子也要有炉子和雏菊环。”
琥珀没吭声。
他不到五岁就被卖掉了,并没有保留多少关于“家”的记忆,从那以后就一直别人手中辗转,别说像样的房子,就连一张正经的床都没睡过。
希弗士听到他们说话,冲琥珀招了招手,让他们过去。
“祈福物算是大陆约定俗成的习惯,不特定是什么形态,只要能起到驱赶邪崇、防止恶灵侵害的作用就行。在很久之前黑魔法盛行,墓地和沼泽里不新鲜的骸骨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就会有人驱使极端邪恶的事物从门板下、窗缝间挤进房子里,于是各种各样的防护手段应运而生。尤金说的雏菊环是最常见的一种,不需要多少钱,只要在建房时在四面墙上各选一块砖雕上雏菊环,就能迷惑住邪物。”
他和声说:“还有门后悬挂木制驱魔符,玻璃窗上镶嵌一片涂银的玻璃,手法各有不同,但总归是要有的,完全没有这些布置的房子很稀有。”
尤金用手指蘸了水,在墙壁上画出几个圆圈套圆圈的图案给他看:“呶,这个就是雏菊环。我在铎古斯时常常睡在牲口棚里,如果主人家没有放置祈福物,我们就用木头的灰烬在墙上画这个——需要我在外面画上吗?这个很简单,只要给我五分钟……”
希弗士摇摇头:“我让霍尔和希洛去观察一下附近的房子是否也一样,但其实祈福物的安慰意义大于实际作用,现在魔女和黑魔法都被严格禁止,尤其是人口众多的城市,邪灵基本不敢现身。”
而且他们有海斯廷,一个会走动的人形祈福物,再没有比他更强劲的了。
“有趣。”德维特轻声说了一句,转身拿着手杖上楼,希弗士见状也跟了上去。
他们的随身行李已经被放到卧室里,公爵自然占据了面积最大的一间。作为隐瞒实际身份的客人,他们进入白桥之后也保持了低调的作风,并没有租下最好的房子,自然也没有得到多少特殊优待,即便如此,这里的条件还是优越得出乎意料。
“这些家族……至少是伍尔夫和吉本,财力确实雄厚。”希弗士看着床上的毛皮说。
多伦因为王国割据,并没有十分严格的消费法令,这也使得富有的平民的自由度相当高,像床上这块柔软雪白的兔子毛皮就是有力佐证,这是高档品,通常在船上都是和香料一起放在最里面货舱的东西,售价昂贵。
要是在潘尼格拉,只有骑士以上阶层的人才能穿着丝绸衣物,子爵以上才可穿着毛皮大衣或镶边的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