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书(197)
“……不用了。”普利玛说:“对不起,打扰了您休息,我会待在房间里。”
说是家庭教师,这个女人其实还兼普利玛的半个女仆,为了就近照顾房间就在她右边,她看着普利玛乖乖回到房间后才转身进房。
但普利玛没有像她承诺的一样立刻上床睡觉,而是坐在脚凳上发呆。
她想起普莉西亚。这是普利玛第一次和外来人做朋友,在短短几天的相处中她几乎是不可自拔地被对方吸引——普莉西亚的年龄并没有比她大几岁,但她不但离乡远嫁,还在怀了孕的现在来到白桥,根据她的说法是“想来看看这个有名的拍卖会”。
这样独立且勇敢正是普利玛没有并一直为之向往的样子,之前她只是隐约感觉生活越来越不快乐,但在这种优渥的条件之下还这样抱怨很矫情,直到普莉西亚把她理想中的自己具象化之后才真正有了个概念。
这样的女人肯定不会因为家庭教师不合时宜的指点却步,普利玛其实也觉得总是被当成个十岁小女孩对待很憋屈,她坐着沉思了很久,然后果断把自己的卷发盘了起来。
她要出去看。
走廊两边都有楼梯,为了不惊动别人,她谨慎地从左边下楼,软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普利玛像只鬼鬼祟祟的小猫朝父亲所在的楼层去。
通常即使是半夜哈利夫房间附近也是有人值守的,但大概是他今晚勃发的怒气让所有人都不敢近前触霉头,或者可能他气得把人都打发得远远的,总之两层楼都空无一人。
普利玛本能想去看父亲是否安然无恙,但还没进到走廊时就听到了哈利夫的声音。
“你留在这里。”这是哈利夫的声音。
“我能帮你看看剂量是否准确。”这是香耶在说话。
“不用了。”哈利夫听起来很不耐烦:“又不是第一次。你回房间去。如果他们到了,让考斯特领他们到会议室等我。”
香耶不再说话,普利玛不想看见那个女人,于是站在楼梯间等待哈利夫,但过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他下来,意识到他可能从另一头楼梯走了,于是提着裙子转身下楼。
哈利夫走得很快,普利玛直到下了连接起居室的走廊也没有看到他,但前往书房和会议厅的走廊漆黑一片,反而是通往地下室的走道壁灯被打开了。
为什么要往地下走?普利玛站在走道前困惑了两秒钟,今晚蓄谋已久的叛逆情绪让她没有过多思考,也跟着走过去。
哈利夫没有提灯,通往地下室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些会散发冷光的萤石,亮度不高,勉强能看清脚下一两级台阶。
她从未来过地下室。小时候是害怕黑暗的角落会有怪物,连靠近都不敢,长大后则是哈利夫告诉她“那里放着些危险的武器,不适合参观”。普利玛更喜欢在阳光下和朋友逛街聊天,因此很少认真考虑过这个她从未触及到盲区究竟是个什么存在。
思及此,她没有出声惊动哈利夫,而是尽量蹑手蹑脚地往下走,这里的阶梯没有铺地毯,石头上冰冷的寒意渗透软鞋鞋底,使她打从心底发颤,疑心自己是不是衣服穿得太少了。
不过一路墙壁上古怪的装饰转移了她大部分注意力:虽然没有安装壁灯,但墙上每隔几步就会有一个钟——各式各样的钟,不是通常放置在书房或宴会厅那种巨大精细的鎏金落地钟,而是更小巧、能挂在墙上的,样式大小都不一样,从新式自动上发条的壁钟到古董计时器都有,普利玛随意看了几个,发现这些钟根本就走不准,每一个时间都不一样,最夸张的是一个水滴型珐琅彩壳钟,上面的指针都不走了,时间停留在下午三点半。
墙上除了这些钟之外,还有不少装饰门,普利玛虽然没有下来过,但她知道自家地下室只有一层,只要顺着塔楼般的圆形楼梯走到最后。可现在墙上除了那些钟和萤石之外,还时不时会出现比时间混乱的钟更古怪的门,有的只是个又细又高,纯粹钉在墙壁上的柳木门框,连个把手都没有;有的在过于微弱的光线下猛一看很逼真,但伸手只能摸到石壁上的颜料;还有的则是装在脚边,只有一英寸那么高,她的朋友玛丽就在自家的卧室门上就做了这么一个小门以便她的宠物猫随意进出。
这些古怪的——暂且称之为装饰的东西跟品味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此不合常理的布置除了疯子会喜欢之外估计只有一个原因,它们跟魔法有关。
普利玛的脚步越来越慢。
是香耶这么做的吗?伍尔夫家一向务实,他们并非不重视魔法,但也不会特别追求,自从香耶出现后,哈利夫越来越倾向摆弄魔法,连不涉及家族事务的普利玛都隐隐担忧,眼下这股担忧终于被证实了。
哈利夫不但和吉本研究魔法,还过于投入地把场地都安在自家家的地板下,看这个布置,说不定时间已经不短了。
可是门和钟表,这是什么魔法?如果是常规的祭台、蝙蝠干和蛇什么的还能理解,这种看起来除了古怪没有其他功能的东西能起什么作用?还是说这只是通往黑魔法之路的单纯装饰品而已?
地下室只有一层,阶梯也不算长,就在普利玛差不多走到底,以为哈利夫就在尽头的房间里时,却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点亮光——那是从门缝下透出来的光。
门?
普利玛轻手轻脚地上前,发现那是一扇不超过四英尺高的木门,跟前面的装饰品不一样,它是真实、可以打开的,上面还有一个木头把手。
这扇门没有被关紧,漏出的光照亮了外面的台阶,她听到哈利夫在门里的动静,像是那种被掐住脖子后重新获得自由痛苦不堪、大口喘气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细碎的咒骂。
她突然不敢伸手推门了,无论哈利夫在里面干什么,都肯定是不允许他的女儿进来参观的,所以她只提着裙子,凑过去从门缝往里张望。
门里是个普通的房间,天花板也只有几英尺高,身材高大的哈利夫只有躬着身才能进入,但眼下也不需要站直,因为他正蜷缩在地上,背对着门口,白色的晨衣被滚得凌乱,露出他腰间挂着的一大串钥匙。
在他手边是个倾倒的水晶药瓶,里面的药水已经没有了,普利玛还想细看那上面是否贴有标签,就看到她的父亲突然很厉害的抽搐起来,皮肤也变成了可怕的紫红色。
普利玛当下就想不管不顾地推门进去扶起他,哪怕时候被责骂也无所谓,但还没等她动弹,哈利夫就痛苦地大吼一声,整个人越发蜷缩起来,浑然不知门外的普利玛惊恐地转过头,看到这扇木门边的一个小小挂钟开始铛铛作响,这声音在安宁的地下尤为清晰,随着钟声敲响,哈利夫原本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逐渐变得又黑又有光泽,因为上了年纪略微有些肿胀的身板也慢慢变薄,普利玛甚至能看到他裸露在晨衣之外的手青筋凸起,肌肉线条越来越明显——
普利玛捂住了嘴,但她已经知道父亲这是在干什么了,这如果不是时间魔法就是人体变形,不管是哪一种,千百年来都是魔法禁区——吉本可能以践踏禁忌为乐,可他是个伍尔夫!她仓皇地后退了一步,然后果断转身沿着来时的阶梯往上跑,身后那个木钟还在响,每一声都像铁锤重重敲在她心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墙壁上的萤石光比来时昏暗得多,普利玛慌得额头上沁了汗,只顾埋头往前跑,根本不管自己身在何方,就在她头昏脑胀之际,突然一个人猛地拉住了她。
她差点尖叫起来,以为是父亲从那个可怕的样子恢复过来抓住了自己。
来人好像也被她吓了一跳,马上松开了手。
“小心看路。”对方说:“怎么了?”
普利玛抬头,汗湿的刘海贴在她脸颊上,一个俊秀的男人站在她面前,穿着整齐,甚至还戴着手套,像是要参加什么正式的聚会。
“路易!”她小声叫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五天
“普利玛。”对方的视线落到她脸上, 看出她此刻的慌乱:“怎么了?”
普利玛想起刚才在楼梯上听到父亲的那句话‘如果他们到了,让考斯特领他们到会议室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