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书(246)
但他知道普莉西亚已经很努力了,所以完全没有抱怨。
按理来说父母不在的时候,他们两个孩子是不该独自出门的, 但白兰骑士团的武力值和训练有素在整个帝国赫赫有名, 只要不离开勒梅那就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比起会不会遇到危险,普莉西亚和城堡管家更担心阿尼年纪太小会不会因为在户外待的时间太长感染风寒。
所以随行人员里骑士和医生是必不可少的,厨师乐手和内侍也要安排, 为了精简队伍, 连普莉西亚都只带了两个惯常照顾她起居的女仆。
公爵夫人不在, 第一次, 。。, 单独安排行程的普莉西亚有点儿吃力,最后还是城堡管家帮她做了一部分决定,这花了不少时间, 以致于原定行程不得不往后推了两天。
大概因为如此, 等他们真正出发的时候,阿尼比一开始还要兴奋不少,坐在马车里的时候虽然没有喜笑颜开,但挂在凳子边的两条小腿不自觉随着马车的节奏晃来晃去,普莉西亚觉得这一切都很值得。
即使说出来有点儿狂妄,但她真心觉得阿尼是全帝国长得最可爱的五岁小孩, 即使不是她弟弟她也会这么说——这一点德维特公爵夫妇立场跟女儿一致。包括帝都的王子和公主没有哪个是比阿尼好看的,连公爵夫人都偶尔觉得她生出这个孩子属实有点超常发挥:阿尼的皮肤脸颊白嫩得像埋在雪里的花瓣, 继承了父亲的优越骨骼轮廓和母亲月亮般的发色和瞳色, 糅合起来十足精巧, 在他没有表情或者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简直更像个人形工艺品。
精美绝伦,可没有太多“活着”的感觉。
公爵夫妇也正是担心这一点,小儿子不动不说话的时候这个特质就尤为明显,再加上他生来过于内敛的性格,明明才五岁,懂事后大哭大笑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即使他在学习上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天赋,公爵也难免因为小儿子的与众不同而担心。他德维特公爵的孩子不那么乖巧也没关系,作为父亲他有能力满足子女任何任性要求,只可惜生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内敛。满腔父爱无处可放,就很寂寞。
普莉西亚一点都没有自己也是父母心里因为过于懂事而心疼对象的自觉。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她很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照顾弟弟,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开心。
但比起大张旗鼓地围起一片草地,一边野餐一边听乐手弹琴,阿尼更乐意看一点儿新奇的东西——白兰堡没有的东西。
在毯子上用银餐具吃饭跟在城堡里吃有什么区别?蚂蚁还会爬到碟子上!草丛里各种看不见的小虫子也让阿尼不高兴,他和普莉西亚的皮肤都很嫩,往往身边的随侍没事,姐弟俩裸露在外的皮肤就被咬出好几个包,在这种炎热的夏天,穿得太严实又很不透气。
普莉西亚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当她发现草地野餐和赤脚踏青并没有油画上那么令人愉悦的时候也很有些泄气,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阿尼的胳膊上都是包。”普莉西亚仰着头让侍女给她的脖子涂上药水:“半夜要再去给他涂一次。”
“芙罗拉会留意时间的。”侍女宽慰她:“少爷今天其实很开心,晚上吃得比在城堡时多。”
“那是因为中午在马车上吃不下什么东西。”普莉西亚用手指卷自己的头发玩:“前面是叹息湖?”
“还要半天的路程。埃拉比已经提前过去,雇佣了一些当地人搭起帐篷,到时候让他们钓鱼——”
她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因为普莉西亚突然坐直了身体。
“你刚才说什么?”
“让他们钓鱼……让大人钓。普莉西亚小姐,您和阿尼少爷是万万不能亲自拿鱼竿的。”
“不是这个。”普莉西亚看着她:“你说当地人。”
“是啊。”侍女被普莉西亚弄糊涂了:“我们外出人手有限,像这样的工作都是提前雇佣附近的农民和工匠完成的,比如除草和搭建凉亭。”
“我们可以到城里玩。”普莉西亚想了想:“别兴师动众的,就十个人,到处逛一逛,说不定能遇上马戏团或者别的好玩的事儿。”
“可是过了叹息湖就出了勒梅那,公爵大人是决不允许的。”侍女劝道:“要知道这个时候你们俩本来都应该在城里上课,等待他们回来以后一起前往林间别墅。”
普莉西亚果断地说:“那我们不进城,让埃拉比他们去,买一些有趣的东西来,尤其是新奇的饮料和糖果。如果有耍蛇人和变戏法的,也一起邀请过来,我们可以在帐篷里看他们表演。”
***
随行的诗人和歌手对此不太高兴,在他们看来本应由自己包揽一路上的娱乐节目,可实事求是地说,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确实对吊着嗓子的吟唱兴趣不大,尤其是内容多半隐暗晦涩,还要费劲去分析歌词是什么意思,无趣得很。
埃拉比是城堡管家的副手,管家轻易不能离开白兰堡,于是就委派他跟着一起来,满足所有普莉西亚和阿尼“合理的要求”。
帮孩子找乐子解闷,十分合理。
他自己就有一个孩子,比普莉西亚小姐小一岁,埃拉比大概知道现在小朋友之间最流行什么。他领着四个便装骑士在附近的城镇转悠,物色了一个养鸟人,他拥有好几只五彩斑斓的大鸟,还会简单的对话、一个魔术师,,只会难度低的视觉欺诈魔术,但放了一手好焰火,很适合野外表演、还有一个草编匠,能用长长的草叶编出任何东西,成品按个算钱,结构越复杂就越贵。
这些人都能满足普莉西亚小姐“在白兰堡看不到”的要求,只有魔术师可能有点滥竽充数,因为去年公爵大人带着全家去帝都跨年的时候已经看过大陆顶级焰火师的杰作……可是在这种小地方,能找出这几个人已经不容易了。
埃拉比不愿意耽搁太久,他婉拒了治安官的百般挽留,正要翻身上马离开的时候,突然瞥见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嘻嘻哈哈跑过街角。
他这才反应过来一路上看到的孩子出奇地少——虽然眼下天气炎热,但好动的孩子什么时候惧怕过烈阳和寒风?他当下就叫两个骑士领着养鸟人几人出城,自己牵着马往那两个孩子奔跑的方向走。
就在离中心广场不远的一条街上,有人在一家果汁店门前支起了一把五颜六色的、巨大的阳伞,阳伞中央有一张小桌子,一个年轻的男人盘腿坐在桌子后,身边围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这场面可真是壮观极了,孩子们也都坐在地上,活像一堆挤挤挨挨的小蘑菇,脸都冲着那个男人仰得高高的,双手撑着膝盖,不少人双腿中间还放着杯子,看起来很像后面果汁店里的产品。
埃拉比把马栓住,自己走过去,在阳伞外面安静地观察。那个男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褐色的头发在脑后梳成马尾,即使在阳伞下也戴着一顶高顶礼帽,穿着配套的衬衫,鼻梁和眼睛下面都有不少雀斑,不英俊也不丑陋,眼神明亮,表情丰富。埃拉比只听了两分钟,就明白他是在讲一只小鸡误入厨房的冒险故事,
男人的声音很动听,发音也很完美,即使站在音乐厅里为贵族朗诵诗歌也不会有什么不合适。但他在阳伞下讲故事也同样很合适。他的故事里仿佛所有动物都有名字,所有物品都会说话:睿智的老茶壶历经沧桑,最辉煌的时候曾经被摆在亮晶晶的厅堂里为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倒红茶,但随着年龄增长被修补了好几次的它只能在厨房里烧热水;定居在厨房房梁上的坏心眼老鼠总是给小鸡指错误的方向,每一次得逞后都趴在上面哈哈大笑。
埃拉比觉得这个故事每一句话都很荒唐,但他又忍不住想知道这么荒唐的故事要如何自圆其说,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拍了两下巴掌,让孩子们都回家去——
“好啦,故事是讲不完的。”他笑眯眯地说:“你们都该回去了。”
被他的故事强烈吸引的孩子们都大声抱怨,但对方实在很铁石心肠,不顾所有人的哀求,毫不留情地收起大阳伞,又一一捡起被他们摆在地上的杯子,摞成两堆高高的杯子山还给果汁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