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282)
王仲辅没接话。
冯春娟是个聪明人,看王仲辅脸色越来越难看,隐约觉出点不对的调调来,腰身一扭,悄悄回屋去了。
“我们本不该这样。”良久之后,王仲辅开口道。“怪我,是我犯了糊涂。”
何钉仍搂着他,面不改色:“我就当你放屁呢。你再说这话试试。”
这话岂是他不愿意听,王仲辅便能不说的:“等皇城司这件事尘埃落定,省试成绩也该出来了,我便不能再耽搁,要回到家去潜心备考,兴许与月止都不会常见,更不好再同旁人往来。”
何钉听懂他言下之意,扯着嘴角:“你口中这‘旁人’,莫不是在说我呢?”
王仲辅嘴唇嚅动,险些心软了。“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有我要走的路……泾也渭也,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他们难道不该死?”何钉已经许久没同他发过脾气,此刻却躁怒起来,瞪着眼睛质问道,“官府当不得事,有仇报仇如何怪得我!你偏要拿这个扎我的心?”
他装了好久的平易近人,突然发起火来骇人的很,好似平地起了怒涛。
王仲辅并非怕他,手指却在抖:“我并非此意。”
“我不听你放屁。”何钉脸色铁青,攥着他,“什么事儿都做了,什么话都说了,现在跟我闹这个……你还说你要嫁我呢,他娘的翻脸便不认了?”
“你在……你那时候逼我说的!男子如何嫁得人!”
“管你什么时候说的!说了就得认!”
“你小声!生怕在这儿藏不住么!”
冯春娟在屋里躲着,耳朵贴着墙,听隔壁那俩爷们儿好好地吵了一架。
两人实在吵不出个结果来,吵着吵着就滚到了榻上去,王仲辅自然是不乐意的,仍想跟他讲道理,可见何钉举止粗鲁,却瞪着双伤心欲绝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他便什么借口都说不出了。
书生还是心软了,主动伸手抱他肩膀,像在哭似的。
“我对不住你。”
何钉搂着他使劲,从头到尾没搭理。
……
这些时日察子们消停下来,京中也少见人四处探查,王仲辅便不常来了,只是偶尔到万寿观来看看,呆不长久,更是鲜少留宿。
等他在的时候,何钉又经常不在,出去做什么事,当然也不会同冯春娟说。
今日清晨王仲辅来送药,难得两人到齐,他们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又要出门去。
冯春娟推开窗子,叫住两人:“欸……记得帮我带些针线回来。”
王仲辅与何钉应了一声,一前一后往外走。
罗月止在京中办了个“狸奴相亲会”,兴致勃勃的,早就同他们说起过这事儿。两人各有各的不愉快,实际并没有太多凑热闹的心思,却不想叫对方看出来,结果就是一句赶一句的,都答应了要去。
王仲辅总爱在罗月止面前装出一副淡然可靠的模样,摇着一柄折扇,笑盈盈地同人说话,好似一点心事都没藏。
这举止看在何钉眼中,便是假模假式的,满脑子只留下“伪君子”三个字。
何钉故意的,不大跟他说话,反倒去找柯乱水闲聊。
他问一句,呆头呆脑的柯郎君便答一句,直到说话说得口干舌燥,柯乱水终于觉出不对劲儿来。
他看看何钉,又看看罗月止身边的王仲辅,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与仲辅吵架了?”
“没有。”
“是吵了的。”柯乱水脑子轴,说话也不会转弯,“否则他为何一直回头看你?”
何钉闻言往前看,正对上王仲辅的眼神。王仲辅被抓了个正着,持折扇的手顿了顿,立刻将视线挪开了。
何钉低声骂了一句,虎视眈眈盯着他背影。
柯乱水有点忧心地开口:“吵嘴不碍事,莫要动手啊……”
何钉耷拉着脸“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王仲辅叫人这么盯着,如芒刺背,硬是扛了小半天,待到黄昏日落与罗月止道了别,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结果他刚一转头,险些没栽进何钉怀里。
“哟。”何钉呵呵笑了两声,“往哪儿撞呢?”
王仲辅往后退了几步,却被何钉抓住手臂。
“光天化日之下你也要发昏?”王仲辅皱着眉头,底气却不足,“莫要生事。”
何钉低声道:“今儿个同我回万寿观去。”
王仲辅刚想婉拒,胳膊便疼得厉害。他“嘶”了一声,抬头看何钉,却见何钉变了脸色,眉目间阴沉沉的。
“偏在这时候……”何钉牢牢盯着人群中一个身影,满脸煞气。他念了一个名字,咬着牙,几乎要恨出血了。
王仲辅同样失态,愕然道:“不是说那人躲出京去了……”
“你回万寿观。”何钉松开他的手臂,大步朝人群中走去。
王仲辅不敢叫他,怕打草惊蛇,心里慌得厉害,像坠了千斤重的石头。
冯春娟见王仲辅一个人回来,叫了他一声:“我要的针线呢?”
王仲辅一愣:“忘记买了。”
冯春娟没大计较,只是轻声埋怨了他几句,说他远没有何钉贴心。
王仲辅没吭声,自己回了屋里呆着。
冯娘子现下算是安全,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身边不敢缺人,王仲辅算是接了何钉的班,在万寿观住了好些天。
可日复一日,都不见何钉回来。
王仲辅心神不宁,给冯春娟送了吃食,独自在石阶上静坐,连书都不看了。
“欸。”
王仲辅回头,便见冯春娟将手里一件东西掷过来,轻飘飘落在他膝上。
王仲辅低头一看,是只草编的小鸟。
“这只编得不好看,便宜你了,拿着玩罢。”冯春娟笑了笑,“这草雀子,还是小时候冯寿教我编的。那混账羔子心疼钱,从小到大,只会用这贱东西打发我。”
王仲辅抬头看她一眼。
冯春娟配合他们,心甘情愿东躲西藏,又将刘家兄弟的旧事全盘托出,一方面是保命,另一方面,据她自己所说,是想给那狱中暴毙的冯寿报仇。
王仲辅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也不晓得在她心里,对那个青梅竹马长大的堂兄冯寿,究竟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
冯春娟笑他:“你看看你,跟只落水的猫儿似的……他不回来啦?”
“何出此言?”
“好男人总是呆不长久的。”冯春娟像个过来人似的,细语轻声道,“你知道他好,别人自然也知道他好。人又不是草编的雀儿,你不拴紧,他就飞了。”
“我亦是男人。”
冯春娟娇滴滴地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好男人。”
王仲辅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
“你做什么去?”
“去给你买针线。”
冯春娟愣了愣,开口调笑了他几句,靠在原地,静静目送他走远了。
……
此后又是五日。何钉回来了。
虽回来了,模样却太狼狈,脸上贴着半张残破的假面皮,手臂上插着几只断箭,高大的身子蜷坐在墙角,沐浴在银亮的月光里头,像块血淋淋的顽石。
王仲辅不大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只记得他扛着他,将他拖进院子里头,跌跌撞撞,比那日在小甜水巷醉酒要沉得太多。
冯春娟听见声音,披着衣服出门来看,脸色煞白地扶着门框,问他怎么了。她本来就瘦小,解了钗环站在檐下,像只飞不起来的小雀儿。
王仲辅抹了把额头,也不知擦了汗还是血:“莫怕……你去打水,帮他将伤口洗了……”
冯春娟簌簌发着抖:“那你呢?”
王仲辅跌跌撞撞往外走:“我去……我去将路上的血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