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225)
当然,也有人说罗月止吝啬小器,不放过任何一点抠门的机会,这样零碎的利益也要攥进手里。
更有人说,他心眼多得像个蜂巢,搞这么大声势,自己名利双收,但新报纸用旧材料,想起来就晦气,纸张质量也下滑了,最后承受代价的是读者,而那个贾子不过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好名声,作秀罢了。
罗月止从前做事的时候便经常惹人非议,如今名气大了,坊巷之间更不可能全是褒奖。
听完这些转述,罗小员外没甚么反应,仍旧抱着阿晞,揉搓他毛茸茸的耳朵尖儿。
之前被欧阳永叔撵着骂了一段时日之后,罗小员外脱胎换骨,抗压能力彻底锻炼出来了,现在脸皮厚得很。
只要官家不觉得他立场有问题,这些话他过耳便罢了,并不放在心上。
怼就怼吧。
又不疼,充其量有点痒痒。
阿晞被揉烦了,比他还痒痒,翻了个身,抬起后腿轻轻蹬他,肉粉色的爪垫推他的手,娇气地叫唤:“咪呜。”
……
春夏之交,罗月止给中书省上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劄子。
第一份劄子便是请辞。
人家罗小员外在劄子中说了,自己原本乃是个商人,未经科考入仕,许多金榜提名的进士还没得到实差,自己实在不敢居于学子之前。此番帮朝廷做事乃是荣幸,但现下公事了结,却不敢白食君禄,诚惶诚恐,愿主动卸了差遣,只领虚职,甚至自请降级。
好些台谏官这个月的月课还没有着落,正准备拿这事儿参他,没想到他自己进退有度,态度虔敬,还顺带捧了一把读书人,主动撒腿跑路,懂事得根本不像个纳捐官。
言官没了个现成的靶子,拔剑四顾心茫然,只能坐回去吭哧吭哧憋月课,又开始焦虑地掉起了头发。
罗月止最近头发养得挺好,自然体会不到他们的痛苦。
自由自在的小员外,如今无事一身轻,各种闲情逸致重新冒出头来,游园聚会便是其中之一。
年初离开人世的小皇子年纪尚小,并不至于国丧,但人家皇帝失去了一个孩子,东宫如今失去了唯一一名储君,自然谁也不敢大肆玩乐。
士大夫与读书人各自收敛生息,连金明池游春都省了。
直到百天之后,各处苑囿才又热闹了起来。
延国公赵宗楠今年第一次在书生宴会上公开现身,已经是夏日赏荷的时节。
荷花硕大,是不适合在头上插的,但酷爱簪花的宋人却有自己的法子,有人在幞头上带了绢织的荷花苞,更有人赶时髦,戴的是羊毛毡所戳制的佛莲。
花团与荷叶疏朗有致,腰间配上青绿绦子,还真是有点淡雅好看。
赵宗楠看了一会儿,眼神在身边的小员外身上绕了一圈。
罗月止警惕起来:“不要。”
延国公颇为遗憾。
如今两人在菡萏宴上同桌而坐,促膝相谈,已经不避着人了。
过了这么久,京中知道他们交好的人并不少,没必要太过藏着掖着。这是连皇帝也晓得的交情,若再避嫌,才会让人觉得刻意。
在场的读书人、小衙内,有些只认识延国公,没见过罗月止,听身边人说了才知道,这原来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罗家员外。
有人见他相貌清秀,举止有度,不禁感叹:“罗员外与公爷同坐,皆为佚丽,堪为当世之联璧。”
身边紧跟着有人咂舌:“什么当世联璧,王孙与商贾阴交,哪里能算作美谈?”
他本以为自己这发言是醉中独醒,卓尔不群,但谁知话音落下半晌,却没什么人来接。
真新鲜,如今这场合,谁乐意接这话?
眼见着俩人举止亲密,形同好友,何必说上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话来出头。
听说延国公儿时在宫里备受宠爱,连头发都是皇帝亲自给他梳的,实乃宗室红人。
如今他封公进爵,别家宗室大都在混吃等死,做富贵闲人,唯独他经常出入于国子监,又多做善事,名声好得很,宗正寺管不得,御史参都参不动。
这样的人,你惹他干嘛?
不说阿谀奉承,起码的眼力劲儿得有一些吧。
“人家乐意跟商人交往就交往呗,官家都不管,你倒是管得宽。说起八大王,都把那黄家人捧到天上去了,你是个敢谏的,有本事先把这事儿论一论?”
那书生这才不说话了,戚戚然避到一边去,等着喝新茶。
罗月止见时间差不多,吩咐仆使各自下场,给在场的秀才衙内们送上了一件小礼物。
打开封皮,里面是一沓柔软而光滑的纸张,肤卵如膜,透光比那澄心堂纸还要强上一分,已成半透明之态,犹如浅雾薄纱。
如此宝纸,只有在场几个家事丰足的衙内,曾在某些天价字帖中见过。
罗月止这样的人,就算出来玩也不耽误赚钱。
此乃硫酸纸,又可称“云雾纸”,正是罗月止近日琢磨出的糯米纸“平替版”。
第175章 云雾盛行
罗月止之前苦于糯米纸造价昂贵,一直想着该怎么精进技术,将粮食原料替换掉。
他在福州见过了硫粉,便突发奇想,想试试能不能以硫酸水造纸。
硫酸纸同样是半透明的,在后世专做转印用途,而且硫粉总比粮食要便宜些,货源也更加稳定。
……想法是有,可文科生两眼一抹黑,却不知该如何将矿石粉末提炼成浓度足够的硫酸。
这方面,反倒是赵宗楠一个土生土长的宋人,比罗月止这个两世为人的还要靠谱。
他在香药一道上颇有造诣,叫来蒲梦菱一通气,表兄妹两人都记得,早年间听闻南方有蒸取花露之法,可通过特殊的器皿将花浆蒸煮,浓缩成醇厚的香液,洒在衣襟之上可代替熏香。
再进一步收集消息,据说这蒸缩浓液之法,乃是炼丹的道士们最先琢磨出来的,这才被香药商人们借用去。
巧了。
沉迷道教修仙炼丹的人,他们正好认得一个。
崔槲崔学士身穿玄色道袍,手抱木柄拂尘,听罗月止把来意细细解释完一遍,思考半晌:“你们称它作硫酸水,真是个稀罕叫法,老夫半天没反应过来……现在才听懂了,要的不就是绿矾油么?”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双片透明圆镜,搁在眼前,借其视物,转身去书架上翻找起来。
这镜片瞧着真是顶顶稀奇,就如同后世的眼镜一般,只不过没有镜腿,需要人手持来用。
按宋人笔记《洞天清录》中的说法,此物名叫“叆叇”,大都是老花镜,若上了岁数看不清小字,便可以此掩目,看得分明。
如今没有玻璃问世,只能由水晶打造镜片,造价高昂,一只叆叇可以同一匹千里马价值相抵,也只有崔学士这样的身家地位才用得起。
同样是眼睛不好使的,欧阳永叔那穷谏官就用不起叆叇,故而罗月止每次见他,他都皱着眉头、眯缝着眼睛看人,乍一看就跟闹脾气似的。许多人传他脾气不好,大抵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书架下的崔槲继续说道:“自唐时便有人炼制绿矾油,无色无味,可蚀铁锈,但以前人都是拿石胆炼之,用硫粉的倒是头回听说,可以一试!”
崔槲搜罗了半天,小心翼翼将两本书交到赵宗楠与罗月止手中。
一本书叫做《丹方须知》,据说里头记载了当代“蒸馏器”的做法。
另一本书听名字就很浮夸,叫做《黄帝九鼎神丹经诀》,据说这一卷中详细的记录了绿矾油的制法。
罗月止粗略翻看了一下,啧啧称奇。没想到道家炼丹术如此靠谱,简直比他这个现代活过一遭的人还要懂化学……
回界身巷后,赵宗楠寻来了稀罕的铜石,照着丹书上的法子,一边命人垒出方头泥炉,准备干蒸石胆,一边命匠人打造出蒸馏器来,尝试将硫水提炼。
堂堂国公爷,还挺爱捣鼓这瓶瓶罐罐的玩意儿,整个人都显得兴致盎然。
他行头制备的更是齐全,面覆布巾,肩系襻膊,身套革衣,又带着双鹿皮手套,乍一看穿得跟个科学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