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190)
照这样下去,罗月止此人,日后不定能成个怎样的人物。
黄遂愿听完这一套汇报,便更是上了心,叫人专门盯着,若罗家再有什么动作便随时来报。
结果这日便得了个新消息。
罗家又出幺蛾子了。
他们家本是开书坊的,从昨日开始,便在京中到处散发一种古怪刊物,几张薄纸左右对折叠成一沓,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叫做《开封日报》。
听说罗家人管这个叫做报纸——兴许是他们也知道刊物粗陋,连个装订都没有,不好意思叫书册,竟直接就叫上“纸”了。
说它粗陋,一个字都没冤枉。
这“报纸”当真就是几张纸叠在一起,每张内容都不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也分不出个阅读先后,好像从哪儿开始看都行。
各页之中,有大字也有小字,各自成块分布。
大字为一句题语,简单叙述下事件,其下小字密密麻麻,则是由题语展开的详细描述。
细看之下,行文笔法更是粗陋不堪。
既没有韵脚,也没有用典,就是普普通通的大白话儿,比说话先生口中讲出来的还要更直白一些。
到上街随便拎个开过蒙的老百姓过来,兴许都能写上一段差不多的。
文章内容也没什么深意,不过是京中的奇闻异事,还有在黄家人看来陈芝麻烂谷子的琐碎消息。
连“近日南薰门赶入新猪万头,京中铺面肉钱略降,购足十斤另有加饶”,这样粗陋的事情都能印在报纸上面。
黄遂愿虽没有做过官,但毕竟在八大王身边跟了多年,腹中有些墨水。
连他看了报纸都觉得荒腔走板,那些身居庙堂的官人,温文尔雅的秀才,自然更会觉得不堪入目。
黄遂愿沉稳,虽看不懂底细,但还是多问了一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东西?”
报信人应声说“有”,又从怀中掏出根朴素无奇的小木棍来。
“罗家发放的这批‘报纸’便宜得很,只要五文钱就能买上一份,每个购买报纸的人,还能领到这么支小玩意儿……”
黄遂愿将木棍接入手中看了半晌:“这是什么东西?”
“回禀东家,罗小掌柜说了,这是写字的笔。”
“笔?”黄遂愿惊愕不已,紧锁眉头翻来覆去看,“这笔怎么没毛呢?”
报信人赶紧回答:“不是这么个用法。”
他向黄遂愿请来一柄小刀,对着木棍便一通削,削出尖尖墨芯,复呈给黄遂愿。
“听说是铅做的,用这黑尖便能在纸上写出字来。好像是说,随时可在报纸上写写画画,比墨笔方便。
譬如那猪价下跌的消息,若用得上,便用这笔在纸上做出记号来,及时提醒家里去买肉。”
黄遂愿眼神一变,再看这朴素无华的“报纸”,密密麻麻的墨字仿佛织成一方棋盘、一张广阔的大网,字字写满罗月止的筹谋。
“好他个罗家小子,好大的野心。”黄遂愿以铅笔在报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此举,是要笼络整个汴京城,上百万的民心啊……”
第149章 新闻之善
《开封日报》发行第十日。
熬过了落地初期的纷繁忙碌,罗月止暂且多了几分闲心,亲自登门去各家茶坊食店做起了回访。
他之前推广《妆品月刊》、《杂文时报》,已与大半个京城的茶铺脚店达成合作,每家店门附近放上一只木制的矮架,架上陈列当期的刊物。
两种刊物皆明码标价,茶客食客顺手便能买上一份,随时可以翻阅,供茶余饭后阅读消闲。
这种新式做法很受百姓欢迎,光柳井巷茶坊一家,每日便能卖出刊物十余份。
柳井巷茶坊中来往的大都是读书人,所求的是隐逸风雅,却不知《开封日报》这种市井气息浓重的新刊物,会不会在茶客之间得到认可。
“不瞒月止哥哥,若说刊物风评,自然没有之前《杂文时报》来得好……”
周鸳鸳亲自给他上了薄荷茶,直言道:“但这报纸胜在便宜,如今在京中,随便吃一小碗肉餶飿,都要五六文钱呢,五文钱能买到好几张印刷的读物,还有什么可挑拣的?”
“再加上报中所记乃是京中最时兴的新鲜事儿,一眨眼的功夫,便能将整个汴京的新消息尽收眼底,之前哪儿有这样的机会?
来我这里喝茶听曲的郎君秀才们,虽嫌弃报纸文章写得直白,但该看还是会看。早上就有一桌茶客,看了报纸之后,约定过几天去州西瓦子看新戏呢。”
罗月止继续问道:“铅笔呢,还好用吗?”
“没毛儿的笔,客人们可不乐意使!”
周鸳鸳同他如此相熟,便不计较委不委婉。
“好些客人用不惯,都把铅笔留在我这儿了,但我用着是很好的,记每桌的茶品、每日的账目着实顺手,省时又省力。”
“很好。”罗月止笑道,“读书人用不惯理所应当,能这么快就叫商人掌柜们使用起来,已经出乎我意料啦。”
“还有件事想麻烦哥哥。”周鸳鸳也笑起来,“我最近又琢磨了几样新果子,想着半个月后就开始售卖,到时候还要劳烦哥哥在报纸上登一登,做个推广,价钱我知道,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那可得叫我先试试口味。”罗月止饮下一口茶水,心情颇佳地表态,“若滋味好,广告费给你最大的折扣。”
“那敢情好。”周鸳鸳欣喜,旋即转身下去准备新果子。
从柳井巷茶坊出来已过晌午,罗月止歇息片刻,又去了趟吴老匠的木器作坊。
吴家世代做木工,是纯吃技术饭的手艺人,家里从来没人专门读书的。
小辈们都是小时候上几天私塾,开蒙就算了事。
吴老匠就更不行了,多复杂的图纸都能看明白,认识的大字加起来却超不过一百个。
结果今天到了木匠店,小辈们赤着臂膀干活儿,吴老匠躺在留仙椅里怼着张大报纸苦读,嘴里一个劲儿念念叨叨,看上去竟然是能勉强读懂的模样。
“罗掌柜!”吴家大郎先瞅见了他进门,赶紧上来招呼,“好些时日没见,可是要做什么新物什?怎得还亲自跑来一趟,差人招呼一声便是了。”
“最近琢磨出个好玩的东西,本想叫你们看看,裁木画线会不会方便一些……”
罗月止低头看清他手中的笔,不由笑道:“原是我来晚了,今日一看,你们竟然都用上了。”
“街坊邻居给介绍的,说好使得很!”吴大郎哈哈大笑。
“还是您会琢磨,这铅笔比碳粉用起来还便捷!那报纸也有意思,足不出户便把全城的新鲜事都看遍了。”
“您今天是来早了。这几天每到日暮,便有识字的人在巷口给街坊们读报纸,别提多有意思了,整条巷子里的人都爱听。
你说咱这成天忙里忙外的人家,何曾有过这么灵通的耳朵,听上一盏茶的功夫,仿佛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般。”
罗月止静静看着他脸上洋溢的喜气,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喜欢就好。”罗月止道,“喜欢就好……”
吴老匠皱着眉头,聚精会神跟报纸“死磕”,被儿子叫了好几声才抬眼看见客人:“诶呦!”
留仙椅猛地一个晃悠,把吴老匠晃悠到站起身来:“罗掌柜来了!”
罗月止和他的报纸,这几天乃是坊巷中的最大谈资,吴老匠似是觉得忒风光,竟然赶去招呼街坊邻居都过来看人。
逮着罗月止,就跟逮着了濒危动物似的。
罗月止没来得及走脱,不多时便被二三十名百姓乌泱泱堵在了吴家院子里。
所有人都在夸报纸的好,说他是个文曲菩萨,寻常书籍一本要卖百钱,但这报纸却卖的这么便宜,让他们也能体验一把读书人的体面。
宋时崇学尚文的心境,几乎是刻在每个宋人骨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