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262)
除黄文婼之外的几人都不自觉笑起来,孙茺儿笑得尤其爽快,想是真的忍了一会儿,正有些不乐意呢,只是初来乍到不好发作。
黄文婼素来是吵不过郑甘云的,气咻咻地同她呛了几句,但吃了读书少的亏,只能反驳什么“你才乐意挨骂”,依旧没能赢过一场。
蒲梦菱叹了口气,硬是想了个主意,带着她们在郇国公府的后花园采红蓝花做胭脂玩儿,手上忙活起来,这俩人才终于不吵嘴了。
孙茺儿身边的女使名为裳秀,虽是从蔡州乡下来的,却生得张光滑白净的小圆脸,十五六岁花团锦簇的年纪,比孙茺儿看着还娇嫩漂亮。
她同几位女使一起站在廊下侍候着,突然弯腰捂住了下腹,轻轻拽拽小黛的袖子,小声说要去如厕。
小黛还要跟着自家娘子,走动不开,只嘱咐她一句:“别走岔了。”
裳秀好似疼得厉害,额头上顶着薄薄一层汗:“知道的。”
小黛点点头,便允她走出后花园去了:“快些去吧。”
……
深夜子时,裳秀站在树木旁,远远瞧着李人俞书房中明亮的灯火。
她沉默良久,从鬓发中拆下两缕头发来,垂在腮边,衬得透白脸颊犹如雪团儿似的,踮着脚进了房门,猫儿似的放轻了声音:“主君……”
李人俞读着手中的案卷,眉头微蹙,头也没抬:“找到文章了?”
“没找到您说的那篇,却找到了许多与郑家姑娘往来的书信。同您叫我瞧得那位‘云中君’的笔迹,确实是出自一人。”
她自小便识字,五岁起被送到孙家陪姑娘读书,也日日不曾懈怠,甚至比孙茺儿读得还要好。
孙茺儿性情粗放,蹴鞠投壶都玩得通透,可论起诗词歌赋,却与这位金榜题名的进士夫君话不投机半句多。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说着说着话儿便会各自沉默下来。
裳秀时常想着,若换了自己,便是有千百种回应的法子挂在嘴边,定不会让场面这样冷落下来。至少要比孙茺儿这样生疏的应对要聪明得多。
……除了生得爹妈不同,她与孙娘子又有什么分别呢?
裳秀从袖中掏出几封书信来。信件所用的纸张金贵,摸上去光滑柔软,在袖中捂得时间长了些,沾着温暖的体香。
李人俞接过她手中的书信:“做得好。”
裳秀抬起眼睛瞧着他,往桌子旁边挪了几步,说话温温软软的:“主君现在还看公文,可是累了,奴懂得几个解乏的穴位,主君可需人伺候着……”
李人俞皱紧了眉头:“你明日再去找找,看看有没有甚么言辞逾矩的文章……寻好理由,切记不可叫人发现。若没有结果,便不要贸然出府,省得叫人拿住把柄,出去吧。”
裳秀顿了顿,手指到底没有碰到他的衣袖。
蒲夫人历来节俭,替已故的亡夫仔仔细细养大了府上十余个孩子,孩子们如今各个出落得很好,封爵的封爵、外嫁的外嫁,每走一个,便要匀走几个使顺手的丫鬟小厮,长此以往,郇国公府上的仆使便愈来愈少。
从前长乐郡公赵宗琦总嚷嚷着家里没个人气儿,谁知如今却误打误撞成了裳秀的好机会,寻了好几个借口出入蒲梦菱的书房,竟然都未曾被人发现。
然而出入顺利,文章却是遍寻无果。
直到最后一次,她前脚出了书房的门,后脚就在廊下撞见了小黛,只凭着一颗聪明伶俐的脑子生生糊弄过去了,方才没出大差池。
……若再乱动,就算仆使再少,也是要引人生疑了。
李人俞深思良久,叫她不必再找了,安心陪着夫人便是。
如今他手中已经有了郑蒲二人来往的书信,字迹分明,能证明云中君与郑家七娘子是同一个人,这便足够了。
大不了摹着这字迹,直接编写一篇《论女科举》出来便是。
——想要给郑迟风、罗月止一个下马威,用这个名头做文章,才有事半功倍之效。
李人俞此前从未亲眼见过这篇文章,但仅仅是听罗月止随口提过一句,仅仅那一次,便是记忆尤深,以至于到现在都难以忘怀。
他甚至专门将其透露给夏子乔,而夏子乔仅凭这四个字,便特意遣他来搜罗文章,重视至此,其背后皆有缘由。
如今的官家并非太后所出。
几年之前,章献太后隐瞒官家生母身份,把持权柄,久不还政,权势极盛之时,甚至曾经想要着天子衰冕,拜谒太庙,众朝臣力谏之下方才未得施行。
章献太后才能卓著是真,对官家细心教养是真……但亲情之外,重权难舍亦是真。
如今章献太后已然驾崩多年,官家心中对后宫干政的忌惮,早已被怀念和感伤所掩埋,可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未必不能将这股忌惮重新唤醒。
如今官家膝下并无子嗣,朝臣隐隐有让他继续过继宗室子弟入宫的意思,连那位贤名远播的皇后也在相劝,官家已然不悦。
倘若这个时候,有朝臣之女,避姓埋名,以名为《论女科举》的文章,故意散播邪说,意图宣扬女子为官的风气,妄议朝堂是非,尊武周旧事,大谈女帝之功……皇帝该作何感想?
若联系起几个月前那不知真假的、“行伊霍之事”的反信,他又当是何感受?
贤明之后,非亲之子。
往事历历在目。
此事无关科举之对错,跟女子读书与否更不相干,这分明就是要动官家的逆鳞,动皇权的逆鳞。
李人俞找了个机会,将郑甘云与蒲梦菱所通的书信送出京城,估算着时间,翌日便会送到大名府。
皇城之中烈日炎炎,窗外蝉鸣嘲哳,然而李人俞手心却凉得犹如未化的冷冰。
“如今朝廷不行连坐之罚,就算表哥在京中没了立足之地,回到蔡州亦有生计……等我加官进爵,定能保姑母一家平安……”
李人俞喃喃自语。
“等我加官进爵……”
第200章 旧时之约
大名府小吏将京城来的信件送到书房中时,夏子乔正靠在窗下的留仙椅上昏昏欲睡。
窗边的仆女身着浅绛衫襦,手持一柄缂丝团扇,替苍老的主君消暑送风。
夏子乔听了小吏的传报,慢慢睁开眼睛,语气听不出褒贬:“来得这么快……”
小吏接过话来:“那李人俞当真是个心狠的,连自家兄弟姊妹都能算计着换取功名,假以时日,怕是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夏子乔不置可否,又问了一遍:“他说这信件,是从郇国公府中拿出来的?”
小吏称是。
“心狠敢做,却急功近利……”夏子乔闭上眼睛,躺回留仙椅中,“先收着吧,这信件用不得。此人立场不清,日后也莫要再多联系。”
小吏困惑不解:“不是说能以那《论女科举》为由头,将郑迟风与罗月止好生教训一番?如今手书已经到了咱们手中,凭着春娘的手艺,仿写一篇书信轻而易举,主君为何反要放过他们?”
夏子乔侧过头,突然问了他一句:“你跟在我身边有几年了?”
小吏愣了愣,回答道:“回禀主君,应是有五年了。”
“三年前你也同我一起去过西北,为何兵法之事却这样生疏?竟还不如皇城中一个小小的员外商贾。”
夏子乔咳嗽两声,接过仆女递上的春茶,低头啜饮几口,眉头方才舒缓了些:“易败之兵,实乃诱敌之兵。”
“佯装不察,诱敌深入……这个法子,当年的西夏人爱用,张亢张公寿也爱用。”
“李人俞乃是蔡州豪绅出身,却不知京城大族的规矩,遑论宗室门第……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他便能差使人将书信从公府之中取出,如入无人之境,却又找不到最关键的一封,只来等我们仿造,再将仿信亲手送进京城。”
夏子乔笑了一声:“如此局面,未免刻意。”
“倘若这封仿信,入京之后没有送到官家手上,而是流落他人之手,甚至有人拿出原件当场比対,反告诽谤、”夏子乔问面前的小吏,“我们该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