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213)
更不用说承天寺素来有向外租赁客舍的习惯,落魄的秀才、清贫的吏员皆汇聚于此。按罗月止方才所教授的广告理论来说,这群人亦是铅笔的主要潜在客户。
法寺游离于红尘之外,跟外头那些暴抬物价的商贾来比较,简直是清廉的代表,就算是秉持着积攒功德之心,也不会将铅笔卖得太贵。
“铅笔在京中定价五文,若算上货运等诸多成本,在黄州价格应能控制在十文以下,待我回去后细细盘算一番,再与住持聊具体价格……当然,自然会给法寺饶出利润来,此事造福百姓,寺中应得一份香火钱。”
此事对承天寺百利而无一害,住持慈祥地看着罗月止,念了声“阿弥陀佛”,当场便谢过,并叫常修去跟进这桩“修功德”的生意。
常修乃是承天寺住持的亲传弟子,按照接班人培养的,但到底年纪还小了些,虽应承下来,脸色却有些犹豫。他从小到大学的是佛法,哪儿学过做生意呢,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罗月止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我这次南下随行带的人少,却带了整整半船的货物,其中正有铅笔。反正要在黄州停留几日,便在走之前将此事操持起来,省得常修小师父初次接手,忙不过来。”
常修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还有我这新收下的小徒弟……”罗月止笑着拍了拍宋时丰的肩膀,“正好有机会,便叫你看看广告是如何做的。”
……
跑南北船货的商人最爱凑热闹、运新鲜。
有人最先发现了商机,将汴京铅笔运往黄州,顶着“京城士人新宠”的名头,还说什么连晏相公、欧阳司谏都爱用,几文钱的硬笔摇身一变成了贵达百钱的奢侈品。
隔着千八百里水路,一时之间也没人去“打假”,捞的正是这份信息不通的油水。
同行见这伎俩能够一本万利,都开始计划着往黄州运铅笔,甚至不惜在京城以十几文钱的价格在百姓手中收购。
他们网罗了满满一船的铅笔,可这几日到了港却发现,黄州现在的铅笔价格竟然直线下跌!
不应该啊!
按照往常炒卖新货的经验来说,高价铅笔起码得有三五个月的赚头,怎么消息突然就走漏了!
“劝你甭打这注意了。”码头上挑货的文房店掌柜对他说道,“人家承天寺这几日已经将低价铅笔卖起来了,进寺上香的香客人手一份仿单,满满罗列着铅笔的用途。”
寻常人家用铅笔在历书上勾画吉日、盘算节气,不用磨墨,随手就能用,方便得很。
家中小儿用铅笔开蒙识字、玩耍涂鸦,置办起来便宜,沾染上脏污更比墨水好洗得多。
工匠手艺人提起铅笔画线,痕迹比碳粉细,用起来更加节省,半年仅仅消耗一根铅笔。
……
“这种种用途,几日之间都在州城里传遍了。”
“还有那叫做‘连环画’的张贴告示,好大一张图贴出来,告诉人们该怎么执笔,笔头用秃了该如何削尖……上头一个字都没有,却细致地跟手把手教学一般。”
“如今书生们也糊弄不住了,都盯着便宜的买。一支笔八文钱,你要觉得行,咱就收货,不行就换另一家。但我提醒老兄一句,如今城里都是这个价。我这还是大手笔呢,你这一船都能收下,别人家可吃不下这么多的货。”
那货商听这消息,这哪儿能同意,硬是从大清早等到了黄昏。结果当真如那文房店掌柜所说,来收铅笔的人出价都在八文到六文钱不等。
最离谱的竟然出了五文,跟汴京一个价!
货商大发一笔横财的期望,在漫天晚霞中终于破灭了。可天色已晚,货不能不出,过夜租用仓库又是一笔新费用,他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拉住面前欲走的书坊掌柜:“七文……那就七文吧!”
他黑着脸招呼伙计卸货,计算着这趟航行的亏损,心里哗啦啦流血,疼得一个劲儿吸气:“挨千刀的,到底是谁干得这好事!”
“只要不在开封高价收二手铅笔,乱我汴京物价,以这个价格出售并不会亏损。”
黄州港口附近的茶坊二楼閣子里,罗月止远眺浓紫晚霞倒映江面,饮下一口霍山黄芽,轻描淡写道。
“但若是他们见钱眼开,铤而走险,以为距离虚高的价格崩盘仍有些时日,这雷不会劈到自己头上来……那就莫怪时运不济,老天爷叫他好好长个教训。”
他身边的宋时丰头快埋到手心里,又一个劲儿点头:“老师高明!”
罗月止:“你在做什么呢?”
宋时丰这才抬头,眼光锃亮,语气颇有些狂热:“正在将老师的金玉之言记录下来!待老师走后,必当日日背诵!”
真是个好徒弟,知道照顾自家生意,他此时手上拿的还是铅笔。
只是握笔仍旧生涩,几个手指头都快缠到一起去了。
罗月止:“……”
罗月止:“倒也不必勉强。若实在用不惯,就以墨笔书写罢了。”
宋时丰并不妥协:“我看过老师的铅笔字,写得是极好的,我身为弟子怎可不循师道!老师前几日说了,广告这一行贵在接受新鲜事物,时时不可懈怠,岂能因为不适应就前功尽弃!”
罗月止:可你看起来快骨折了!努力到这种程度是不是过分了!
这小徒弟的热忱实在不容小觑,看得人都替他痛。照王仲辅的话来说:“倘若将这份用心匀一半来准备科举,兴许再过个六七年便可榜上有名了。”
罗月止无奈,起身坐在他身边,叫他手指放松,亲自教他怎么拿笔。
功夫不负有心人。
待罗月止离开黄州之日,宋时丰的铅笔字,已然写得有几分像样。
“你说想在黄州做起广告生意,便少不得与书坊印店合作。黄州坊刻行首为人不错,又有王主簿帮你引荐,你有什么需要可直接与他商量。《广告学概论》与《新闻学概论》乃是师门经典,定要背得滚瓜烂熟才行。我同你说的门规,你也要细心记好,绝不可逾越。”
罗月止嘱咐道。他与宋时丰相处时日很短,但十分聊得来,短短几日积攒下的师徒情分不薄,如今要离开,心里还当真有些惦记。
“经营上若有什么问题,亦可与我书信往来。”罗月止笑了一下,“你若喜欢,便用铅笔写信。”
宋时丰满面怅然,连连答应,眼巴巴看着他。
王仲辅站在罗月止身边,似笑非笑,小声同他说:“好一个望眼欲穿的小徒弟,你寄给公爷的家书中可提到他?”
罗月止愣了一下,笑得僵硬:“你猜我敢不敢提?”
王仲辅拍拍他肩膀,朗声发笑。
船夫看了看日头:“时辰不早了,官人上船吧。”
“那我走了。”罗月止拍拍王仲辅手臂,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在黄州好好的。”
王仲辅握住他手腕:“水路漫长,照顾好自己。此行没人看着你,莫要总不当回事。”
“知道啦,也替我跟哥哥道声别。”罗月止笑着登船,“后会有期。”
“多谢老师传道,弟子定会将此道发扬光大!”宋时丰在岸边行礼,声音很大,离港的船上都能听到。
阿虎瞧着新鲜,一直往船门外瞅着:“真新鲜,咱少东家出趟门,还开宗立派哩!”
罗月止哭笑不得。也望向岸边渐行渐远的人。
他喃喃道:“开启民智,沟通消息……我原本以为,这就是句漂亮的空话,说出来好听罢了。这次出门才觉得,打开闭塞的视听,将千里之外的故事传播出去,是多么有用处的一件事。”
他脸上带了些笑意:“既然官家给了我这份差遣,便物尽其用吧。”
阿虎转头看着罗月止。
船离淮南岸,他觉得少东家似乎与从前有了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