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239)
蒲梦菱身着男装,坐在罗家书坊僻静的客座上,面前摆着温热的乳茶,另有一碟糯米圆,一碟甜枣干。
罗月止问她:“桃花妆铺的来历,你也同她说了?”
“说了,说是表哥送的嫁妆。”蒲梦菱笑道,“罗郎君不必担心,有表哥作保,想是不会被人说闲话的。”
“唯独《妆品月刊》的差事牵扯甚广,我没敢与她讲明。”蒲梦菱继续道,“承蒙郎君看得上,如今这刊物遍传天下,还如此信任我,叫我执掌主编之权,此事我绝不敢懈怠,故而这段时日一直在寻摸合作伙伴,将桃花妆铺的生意也发展发展。”
罗月止点点头:“黄娘子乃是商家女,出门做事比寻常贵家女子方便许多,她那祖父黄遂愿借八大王之势起家,依仗和资源也足够,若说合作,确实是难得的好人选。”
罗月止:“只是想多嘴提醒一句,行商合作是有风险的。蒲娘子秉持着娘子们之间的同理心,想同她一道,心是好的,但光凭感情义气做不成事,涉及到真金白银,便一定要按契约来操持。你与她交往尚不够深,做事也仍需留有一份警惕。”
说着说着,罗月止笑起来:“这样的话说出来怪小气的,你别见怪。”
蒲梦菱:“自然知道郎君好意,如何见怪?”
罗月止又问:“你说妆铺里的货物想往京外卖?怎么个路线,如今可有想法?”
蒲梦菱道:“是想往外头卖,但不想郎君与那钱员外的商船往南走,而是在淮河以北。”
罗月止颇为意外,身子往前倾了倾:“愿闻其详。”
蒲梦菱拾起那一小碟晶莹剔透的糯米圆,放在靠近自己的地方:“南方物产丰饶,商业繁荣,但气候已经养人得很,据说在江南鱼米之乡,就算乡野村妇,皮肤都白净透亮得很,妆台上是否填一只桃花粉、玉脂膏,便是可有可无的。”
蒲梦菱又拿起那甜枣干,放在糯米圆北边:“但京东京西,乃至河北与陕西,天干风大,才是最需要借助外力养肤的地方。听说和议聊得顺利,朝廷同西夏的榷场也快要重开了,这便是偌大商机……如今不敢去远的地方,便使唤人出去,在京西寻几个州城推广看看,倘若行得通,与其往南去挤得头破血流,不如将本事往北施展。”
蒲梦菱收回手,神情颇为忐忑,赧然道:“千里之外的风貌,只在舆图游记读过,想是这么想的,纸上谈兵,却不知对不对。”
罗月止:“怎么不对?综合考虑市场与客人群体,这便是顶顶有用的分析,蒲娘子的舆图与游记都没有白看,活学活用了!”
罗月止笑眯眯道:“京西的事,我倒是能帮上忙。这段时间正巧要回趟老家蔡州,家里有几分产业,门路也有一些,便帮娘子带批货物过去试试水?”
蒲梦菱抬眼,笑得欢欣:“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
李人俞如今终于得了实职,万事顺遂他心意,便没了推拒成家的理由,待到差事稳定下来,便告假回老家寿州娶亲,再带着新过门的妻子回到长垣县。
罗家自十几年前搬迁至汴京,便再没回过蔡州,如今正好借此机会与他们一道归乡。
蔡州汝阳县上次出进士,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李人俞虽榜上位次不高,但架不住百姓热情,街坊亲戚夹道欢迎。
他荣归故里,又是回来娶亲,实乃喜上加囍,三舅与舅娘穿着崭新的薄袄,被簇拥在人群当中,笑得嘴都合不拢。
同这一房相比,李春秋的归乡显得悄然无息。
她同家里的关系冷落了好些年,还是罗月止出息,赚到钱了回来置办产业,方才才叫家里人态度缓和了些。
当今世道,除非犯了家法需要惩戒,否则家中女子是不许进祠堂的,外姓亲戚便更不得祭拜了,故而罗家人进了李家大宅,只是去拜见了健在的老夫人,在深宅中呆了半日便出门去了。
实在疏远了太多年,也没什么话聊。
罗斯年自小在京中长大,没有对蔡州的记忆,瞧着这层层院门、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宅子,端的是瞠目结舌,没想到姥姥家有这么大的家业!
走之前,罗月止戏弄他,故意问道:“回京便又要住那两进的小窄院了,不想多呆会儿么?”
罗斯年背着手,跟个小大人似的:“再大的又不是没见过。”
之前赵宗楠有意想拉拢拉拢他,便叫罗月止带着他到延国公府去过两回,给这胖墩墩的小郎君硬生生转晕了,陀螺似的分不清东西南北,还得靠阿织娘子踮着脚、一路领着他走,方才没彻底迷路。
李家是州县大户,这座主宅在蔡州当地自然是拿得出手,但比起皇帝亲侄子的府邸,也确实是没了新鲜。
“而且这么大的宅子,竟然连只狸奴都没养,有什么得趣儿的。”罗斯年这兔狲,反倒挑拣起来了。
“小德行。”罗月止笑着摸他脑袋。
罗家人虽在李家主宅呆的时辰不久,但礼物却筹备得充足。
家中几房舅舅婶子,二十几个兄弟姐妹,还有下一辈的小娃娃,都各自有上一份礼物,只是些朴素低调的吃食用具,但也谁都没落下。
“礼数到了便好,这时候特殊,多一分都不合适。”
李春秋给罗月止传授起大宅子中的“道法”。
“如今三房要娶新妇回家,咱这回家省亲的外姓亲戚,便不好抢了人家风头。出手寒酸自然是不行的,可若是将人家新妇的嫁妆压过一头,难免会有人计较,在背后胡嚼舌头,说三房娘子贫气,叫初来乍到的新妇脸上无光,这便是咱们的罪过。”
罗月止在汴京商场里折腾了几年,人情方面较前世成长了太多,理解起来很顺畅,只是嫌麻烦:“怪不得娘亲不乐意在家里呆,一家人还要这样分分寸寸的,实在麻烦。”
李春秋笑着叹了口气。
“从前还有人笑话我傻,嫁给你爹爹这小门小户的,不是等着受罪么?谁又明白我呢……”
“这百来号人勾心斗角的大宅子,当真是呆够了。”
“那就回咱自己的地界。”罗月止笑着搀起娘亲的手臂,“托三舅舅置办的大庄子就在县城郊外,清净得很,这就去瞧瞧……莫说娘亲了,连我都没去过呢。”
李家三舅李硕敏是个实诚人,对妹子一家素来尽心尽力。
罗月止托他置办的农田、庄子和铺面,他都差人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经常亲自登门料理琐事,件件都没有疏漏。
罗斯年坐在马车里探出头,离老远便看见了宽阔漂亮的宅子,高兴得叫出了声。车队刚停下,他便拉着场哥儿和青萝撒腿往下跑。
李春秋和罗邦贤依偎在一块儿,瞧着这敞亮的庄园,亦是高兴。
罗月止最后下了车,孤零零站在一旁,看他们喜笑颜开,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他想起了赵宗楠第一次带他去京畿药庄的那天,两人磕磕绊绊在田垄间走,一眼望过去,药花铺成锦缎,从脚下一路连到天际。
他难得下回地,举止比赵宗楠还笨拙些,延国公便牵住他走,头顶着蓝天,整个世间都慢悠悠的。
李春秋问道:“阿止想什么呢?”
罗月止回过神,往前迎上家人:“想着庄子里这五十亩田地,等今年收了粮食便改种药草呢。能卖上价钱,开了花也更好看,可是个好主意?”
……
罗家在蔡州呆了十日。
罗月止有正事做,去州城中帮蒲梦菱打听妆品销路。
罗斯年没夫子管着,可就撒了欢,在庄子里疯玩了十日。
罗邦贤与李春秋早没了当初逼迫罗月止读书的韧劲儿,管不住这兔狲,就算想再待上一段时间,罗斯年这功课也耽误不得了。
罗家人收拾行囊,便同李人俞、孙茺儿这对新成婚的小夫妻一起北上返程。
待到了长垣县,从来没出过远门的罗斯年乐极生悲,突然发起烧来,上吐下泻。
罗家一行便又就地休整了几日,寻医问诊,只等三郎君身体好些了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