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147)
她随口问道:“郎君可知,为何就这么些面脂、皂团儿,也能叫她们争吵起来?”
“岂是一罐面脂、一颗皂团的事情。这是争着在给自己的品味正名呢。”
罗月止也学她的样子,去闻那些香喷喷的小罐子,却闻不出什么门道来。
他觉得面前一切都很新鲜,便心情很好,笑盈盈继续作答:“郎君们为着李杜诗歌谁比谁的好,文坛之上的名字该怎么排……不也争得面红耳赤、不死不休的?
“以诗为鉴,映照出来的非诗也,而是读诗人的德行风度。同样的道理,脂粉皂儿为鉴,映照出来的也不是脂粉,而是使用者的品性修养。”
蒲梦菱讶异看着他:“郎君竟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接下来的话便不好说出口了。
蒲梦菱原以为,天下男子,无非将自己喜爱的东西奉为上乘,将闺阁里的玩意儿列为下等。一贯轻而视之,谁会认认真真琢磨?
真等提起来的时候,不过几句自以为是、迎合风花雪月的酸诗罢了,并不是真的懂,也没兴趣去学。
却没想到罗月止虽也是个门外汉,竟能有这样的见地。
“哪位娘子能得到罗郎君青眼,可真是件幸事。”
“可不敢说这话。”罗月止悄无声息拐走了人家表哥,现在听这话自然不敢答应。
“俗话说文无第一,各花入各眼,其实姑娘家的脂粉也是一样的。有时候分不出高低,只有般不般配、合不合适。”蒲梦菱道,“郎君若真感兴趣,我便借着这一桌子的材料,好好给你讲上一讲。”
蒲梦菱在这一道当真是学识渊博,不过闻一闻、试一试,便能猜出其中的填料和功效。
有滋润皮肤但易出油的,有质地清爽但易使皮肤过度紧绷的,有某味香药添的太多,易致使多虑失眠的……
好处与歹处,适宜怎样的人群,统统讲得明白。
罗月止听完良久,怔怔没说话。
蒲梦菱说起这脂粉之事就停不下来,讲得都有些气喘了,饮茶润润喉咙,有些赧然:“是不是说太多了……郎君可能记得清楚?”
“我想到该怎样将蒲娘子的小生意推广出去了。”罗月止问道,“娘子方才说的这些,可能整理一篇文章出来?”
蒲梦菱捧着茶碗,尚未反应过来:“文章?”
“昔时魏文帝做《典论》,品评天下之诗歌文章。咱们自然可以效而仿之,著书做文,品评天下的膏乳脂粉。”罗月止拿起一只小瓷瓶,颇为庄重地交到蒲梦菱手心里,“千类脂膏,测而后评,这正是前无古人的开拓之举。”
蒲梦菱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罗月止。
“蒲娘子博学多识,言出有物。而我雕印起家,尤擅宣传推广,此事只有你我二人联手可成。”
罗月止笑起来:“蒲娘子意下如何?”
“我……”蒲梦菱被他说得激动起来,脸蛋有些发红,“我、我这就写,有些药性例子需得回去查书印证,请郎君等我!”
半个月后。
不知是谁家女儿率先拿到了一本不似书、也不似仿单的册子。
这册子洁白柔软,墨香盎然,由数十张散页按标码叠成一册,首页上竖印一排大字,叫做《妆品月刊》,书题外附一行小字:
壬午年正月正刊。
首页空白处填着一副美人梳妆图,几位年轻貌美的娘子揽镜自照,梳洗妆扮,闲适静美,无比精妙。下方另有小字:
刊今世脂粉乳膏测评,观古今天下妆法奇方。按月雕印,各有新章。若约定下本,定价五十钱,地址附后。
闺阁中的娘子们读过诗书,却从未见过专门讲妆容、讲妆品的书册,谁能控制好奇心?
打开册子看里面的文章,果然记载了众多京中正时兴的各式皂儿、面膏、洗面药,不仅分门别类介绍得清楚,还集中点评了各家优劣,适宜什么样的人使用,该怎样用才能事半功倍,尽其功效……
当真是叫人兴致盎然,挪不开眼睛。
除此之外,还有些养肤养发的茶水方子,都是有名目、有根属的良方,据册子里说,全都是从《千金方》等医术中抄录下来的,集中放在一块儿,供娘子们挑选心仪的去使用。
此书问世,登时在闺阁女儿之间大肆传阅起来,谁家的席面上有人带了《妆品月刊》,可是要引起好一阵围观和羡艳。
大家就着里头的观点和茶药方各抒己见,聊得口干舌燥都浑然不觉,等各家府上的父母托人来催回家,还依依不舍、意犹未尽。
既不过瘾,自然情不自禁等着看下一期。
娘子们差人循着月刊上记录的地址寻上门去,交钱预定下个月的新刊。等仆使回来,不仅定好了刊本,还带回来一只带着口封的小小瓷瓶。
“启禀娘子,地方找到了,是原先太学附近那家罗氏书坊,近段日子似是换了个新东家,店里装潢、伙计全都换了,看着雅致得很。《妆品月刊》正是在书坊里托卖的。还有这个……说这是随刊附赠的桃花粉。只要定了新刊,都能领上一份。”
“可是玉女桃花粉?”身穿黄梨色袄裙的小娘子兴高采烈地取过来,拿在掌心里,爱不释手,“前一期月刊里提过的,我心心念念好些天,如今终于看着实物了!”
“什么外头白送的粉末都敢尝试。”另一位身穿紫袄裙的年轻娘子嗤了声,“也不怕坏了脸皮。”
她语气当真说不上好,听到耳朵里,就像鼻子里呛了一口辛姜。
那圆脸儿梨黄裙的娘子却全不恼,仍旧高高兴兴的同她讲话:“七姐姐何必这么说话?我看那月刊行文笔墨,都是有才学有教养的,附赠的桃花粉又怎会害人,这不是砸自家的招牌么?”
“你爱用便去用,总之我不用。”紫袄裙娘子冷冷白了她一眼,转头便走了。
她身边的女使轻声提醒:“九姑娘,七姑娘又发脾气走了。”
“七姐姐就那个脾气。”九姑娘仍鼓捣着桃花粉,看着无忧无虑,“等会儿我去劝劝就好啦。”
郑御史家上上下下都知道。
他们家七姑娘郑甘云性情板正,遇上什么事都要发发脾气,少见她有个笑模样,在她院里伺候的,需得小心谨慎为好。
而九姑娘郑幼云却是个天生的小面团子,瞅见什么都开心,从没跟人红过脸。但在她院里伺候也得谨慎——因为七姑娘总往她这儿来,少不得迎面就被她给炸着。
也是稀奇事。
明明性格悬殊,但全家上下这么多郎君姑娘,唯独小炮仗和小面团的关系最好。
等到那日吃过了晚饭,快到熄灯歇息的时辰,郑幼云偷偷去七姐姐的院子里,从后面偷偷扑过去抱住她:“七姐姐!”
郑甘云全不领情:“吓死了!滚远些!”
结果她一转头,才是真被吓到。郑幼云脸上糊了一层桃花粉,活像只年节蒸的桃包子成了精。闻着倒是很清香的,冰冰凉凉,没甚么不好的味道。
“你就胡折腾吧!”郑甘云要被她气死了,“过几日郇国公府要设宴席,听说她家新来了一个小侄女儿,皮肤水灵得跟荔枝肉似的,你若这时候敷坏了脸,就等着在席面上丢人吧!”
第116章 雕版之困
罗月止能使得这本《妆品月刊》以这么快的速度在闺阁女子之间大范围传播开来,实是花费了一番力气。
他不仅要补课学习娘子们的喜好,还要揣摩他们的生活习惯,虽不能亲自钻到人家闺房中去推销刊物,但她们身边的女使,相互交流的聚会宴席,都是可以利用起来的。
要在文章中埋钩子,要留一些争议,才能引诱她们将月刊当做谈资,引得起讨论,故而形成最佳的宣传效果。
罗月止头一回在北宋时期做这样冒险的开拓举动,牵扯到很多高门大户人家的后院儿,便要慎之又慎,全力以赴。
等到第一本月刊出炉,耳中传来的都是好消息,他这才能好好松下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