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179)
第141章 尘埃落定
罗月止全然不知禁省之中天子之言。
郑迟风的父亲在御史台任职,他从父亲那儿听来了小道消息,转头找到罗月止。
“我听父亲说,最近乌台好几封月课奏书都在弹劾富彦国。有几人还提到了罗氏书坊编篡的书册,意在诬陷富彦国与你有私交,是他花费钱财,差遣你替他著书扬名。”
罗月止哦了一声,低头喝茶:“不妨事。”
郑迟风撂下扇子,身体微微前倾:“如何不妨事?你知道能在谏察两院做事的人嘴有多毒?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当时便该劝住你才是。”
罗月止无辜看着他:“真的不妨事。”
因为下一册《人物特刊》明日便要开售了。
几位御史还等着官家给答复,却先等来了一本民间新发售的《人物特刊》。
这期登刊的人物里……竟然有吕相公。
吕相为官四十余载,虽善玩弄权术,还被范希文上《百官图》公开讥讽任人唯亲不能选贤,但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帝眷深厚,所依傍的政绩同样卓著。
于是此文盛赞其达权应变,有主持天下大局的魄力,屈伸舒卷,动有操术,阙功立名,有益于世……好一通天花乱坠,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恨不得把他给供起来拜上一拜,要给架到云端上去了。
满朝与吕相亲近的官员一看这情形,溜须拍马恐居其后,都去买当期的特刊拜读。
他们倒是没有芥蒂,只是苦了之前网罗罪名的御史们。
这些人之前说话全没留着情面,如今新刊在手都看傻了,连忙撤回以《人物特刊》弹劾富彦国的劄子,生怕把吕相也骂成“沽名钓誉的奸佞”。
甚至有人听说吕相公看完这文章着意避嫌,也有人说是心虚臊得慌,总之好几天都告假没上朝。
朝堂之上一派慌张,唯独皇帝看得挺乐呵。
皇帝久居庙堂,每天见得最多的,就是这些各怀心思的臣子你方唱罢我登场,对朝堂上的暗潮涌动最是熟悉。
自然也从这前后两期文章中,瞧出些灵巧的揶揄之意来。
前脚任由谏院将话说得骇人听闻,覆水难收,后脚不声不响将吕相公拉扯进来,吕范两派各“挨一顿夸”,谁也没立场再做文章,吃了亏只能往肚子里咽。
这法子低调狡黠,全不似富彦国直爽锐利的做派。
皇帝问身边的内侍:“这罗氏书坊究竟是何来头,当真没有朝臣做靠山?”
皇帝前几日问过这册子好几回,又专门派宫人前去采买,内侍体察圣意,自然已提前准备了功课,便将罗氏书坊的事全盘托出。
尤其提到一年多以前老掌柜隐退,罗氏书坊换了少东家主事,少年人很是有些新奇手腕,叫这家书坊老树开花,一鸣惊人。
“罗氏书坊临近保康门,而保康门又临近太学、国子监,听说这位小罗掌柜素来与两学诸生交好,同国子监直讲岑介亦有往来,好像还到延国公府上吃过几次席面。”
“长佑?”皇帝半抬起头,若有所思。
“官家?”
皇帝沉吟片刻,并未放在心上:“长佑最是尊师重道,他承我之意多去国子监拜访,认识的年轻人多。那罗小掌柜若同岑介相交,认得长佑也不稀奇。”
“官家明鉴,那小掌柜正是与岑直讲关系深厚。前些日子那本《壬午进士学报》,据说正是国子监差遣这家罗氏书坊刊印的。官家您忘了?您当时还夸了句办得细致妥帖呢。”
“哦?”皇帝对那学报有些印象。
岑介又乃当世大儒,素不涉党争,他看准的人,品性才学一般是出不了甚么差错的。
皇帝心里有底,便连带着对罗氏书坊印象也更好了一些。
“照这么说,果真是市井有奇才。”
内侍躬身:“恭喜官家。”
“有何可喜?”
“官家仁德治国,知人善用,吸引天下贤才汇集京师。这位罗家的小掌柜狡黠有巧思,在民间声名鹊起之后,不也主动献才于国子监,渴望着为国朝出力么。”
皇帝被他说得高兴:“照你这么说,我得赏他一赏了。”
“臣与那罗小掌柜素不相识,自然不是替他请赏。天恩贵重,官家若真的要赏,怕反倒叫白衣小民诚惶诚恐。”
皇帝是个难得的好脾气,兴致被人扰了也不生气,仔细想想,觉得是要注意分寸:“你所言有理,御史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若我此时去赏赐一界小民,怕是要将矛头带去他身上,反倒是害了他。”
“日后再看吧。”皇帝笑盈盈提笔,继续批阅起劄子,“总之这罗小掌柜在京中做事,也跑不掉。”
内侍也笑了,躬身道:“官家仁厚。”
……
“近些天官家在宫中提起你好几次。”赵宗楠轻声问道,“怕不怕?”
“提我?提我做什么啊?”罗月止愣了愣,反应半晌,“因为这两期特刊?”
“吕范两派吵得火热,却被一本薄薄的民间册子扰乱了战局,两方不约而同偃旗息鼓,这可不是甚么常见的场面。”赵宗楠语气难揣度,“富彦国之前都要被参本捅成筛子了,连带着更没你什么好话,我那叔叔素来是个好奇心强的性子,自然要私下调查你的来头。”
“我有啥来头,我一个童子试落选的……”罗月止嘟嘟囔囔,忽然有抓住他衣袖,“坏了,官家会不会还记得这事儿。小时候殿前失仪没治罪,长大之后不会反而要追究吧?”
“哦。”赵宗楠斜睨他,“现在知道害怕了。”
罗月止静静观察他神色良久,放开手:“嗐……原来不追究。”
“我希望月止日后做事更谨慎些。”赵宗楠静静看着他,“尤其当事情与党争有关。这次你能全身而退,只不过是占了一个面孔生疏的便宜,叫诸位朝臣措手不及。自今日之后,多得是人要盯着你的举动。以后你做事之前多想想后果,不准再瞒我。”
“这不是一时行侠仗义上头了么。”罗月止知道反思,“我知道自己斤两。前朝是个虎狼窝,我那广告行会里的心思算计尚且理不出个名目,若当真对上满朝能言善辩的官人,还不得被生撕了。”
“知道你还胡闹。”赵宗楠面上不显,手劲却有些大,好像是真的在记恨。
罗月止嘶了一声,嘀嘀咕咕说疼。
“风头出够了,就好好安生一段时间,好不好?”赵宗楠声音轻得像哄他,“你说我专横,之前关过你一次便总拿出来说事,我如今算是够纵着你了,你心里也得有个尺度。”
“知道了。”罗月止好好答应下来,“只挣钱,不惹事。”
“每次都答应的爽利。”赵宗楠又把他抱到桌子上。这国公爷仗着自己力气大,之前抱过一次之后就养成了这怪习惯,摆弄他如同摆弄一只软绵绵的狸奴。
“还有那郑迟风。”赵宗楠审视他,“你同他喝酒从来不跟我说。”
“这也要清算啊?”罗月止表示不是很能理解。
……
又几日,郑迟风的授官结果下来了,甚至比很多排名更靠前的进士还要早。
因他本就是个有官人,便不再拘泥于新科进士外放地方的规矩,或又因破获假度牒一案有功,中书官诰传到家门口,直接叫他从估马司转去了大理寺,判大理寺主簿。
从养马的边缘衙门一脚迈进了司法圈,可谓是扭转乾坤的造化。
按理说他朋友很多,得了授官之后却全没有像往常一样大肆张罗着歌舞酒宴,反倒低调的很。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私底下专门递了张请帖,要请罗月止这个平民贾子喝酒。
而这平民贾子好不识抬举,居然还给拒绝了,传回话去也不嫌丢人,说自己最近喝酒太多伤了身,连累的腰子都疼,加官进爵恭喜恭喜,酒就先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