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173)
罗月止笑着接过茶:“那可得日日祈祷,希望我此番不是助纣为虐了。”
……
罗月止最终还是将那篇文章放进了《杂文时报》中去。
总之它本就是要入选的,罗月止两眼一闭,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都说文如其人,郑迟风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兴许并不似刘姓兄弟之流。
罗月止愿以此举动略加试探,顺水推舟,权当赌心发作,来一把刺激的。
是商人就都有赌心,只是罗月止赌心有限。
他想得通透:此前既没有收郑迟风的礼物,又没有任何书信往来为证,便算得上问心无愧。
为保证安全,他还特意在扉页加了一行字,大抵是说文章所述皆为笔者之意,不代表本刊立场,愿诸君明辨,不吝点评。多穿上一层金丝甲,聊胜于无。
罗月止如约将石子投入了水中,静待起即将翻出的水花。
得到了新刊出炉的消息,郑迟风第一时间差人登门去买,一股脑翻到笔名“三摩地”板板正正地印在书刊上,才放下了心来。
他合上书,又差人去给罗月止送了一只小箱子。
结果仆使回报道,罗掌柜将表达感激的书信收下了,但箱子里的东西却分文未动,囫囵个退送回来。
仆使打开小箱,里头一排晶晶亮亮的银板子,可能它们都没想到自己竟还有被人嫌弃的一天。
郑迟风好奇:“他说了什么没有?”
“没说什么,就说三摩地文章写得好。还有这个……”仆使又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嘟噜铜钱来,举到郑迟风面前。
铜钱挺有分量,挨挨挤挤地坠着,沉甸甸在半空晃悠。
“说是稿酬。”仆使补充道。
郑迟风失笑。叫他把铜钱收起来。
他点起支细细的佛香,口中笑道:“这人真是。既想凑热闹,又不愿湿衣裳……罢了,既然需要借助人家的声势,就按他的意思来吧。”
……
第二期《杂文时报》不负众望,销量又破纪录了记录,发行三天累计卖出了两千余份,而且越卖聚集在书坊的人越多。
罗月止同客人打听,才听说有位朝中高官,竟然也托仆使在罗氏书坊买了本时报回去——据说是一位姓富的官员,志节皎皎,乃当世人杰,在士子间素有清誉。
听到这个消息,罗月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怕是赌对了。
他闻声而动,立马找到阿虎,自己更是身体力行,陪同长工们连夜加印新刊,每夜加印计以百份之多。
果不其然,后几日登门购刊之人又是大增。
其中那篇《真假和尚》尤其受到读者注意。
如今之世,士大夫当道,朝廷更是将僧道的“官方身份证”度牒捏在手心里,宗教人士若想求得长足发展,免不得要向儒教低头。
佛学的儒学化乃是时代大趋势,很多借助佛理阐明修身养性道理的,甚至以儒学视角解构佛理的文章,追捧者大有人在。
这位“三摩地”佛学儒经皆精,文章风趣练达,真和尚假和尚,真圣贤假圣贤,引得人思绪万千。
不光儒士,甚至有好些脑袋反光、身披僧袍的客人都登门来买书借书,目的就是拜读那一篇文章。
但时间久了,逐渐有另一种讨论之声响起。
——知道了世上有真假,又当如何呢?
但凡有些见识的人心里都门清,吏治问题乃是最长远的问题,树大根深,并非一时之力可撼动。
但真假圣贤难辨也难动……真假和尚又如何?
有些人并不当回事,嗤笑道:“人家文章是借僧喻儒,说得本就是士子之事,哪儿是真叫你们去关注什么和尚?
诗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就是要咂摸其中的隐喻,难道真要去细究春蚕吐尽了丝是要结茧,蜡炬熔尽了也飞不出灰?今人眼神不好使,连文章都读不懂了吗?”
被嘲笑者自不服气,反驳道:“若文章以论事为基础,其事乃真,便有讨论的价值。岂能只顾忌着延伸之意,而忘了眼下弊病?世间有没有假圣贤不清楚,但假和尚却是有一些!”
“哪儿有甚么假和尚,你倒是请出来叫大家见一见。”
争辩者脸色发红:“若是假的自然要遮掩。谁会敲锣打鼓地说自己犯了律例,四处嚷嚷找人来抓捕。要我看,那些满面横肉的、吃喝嫖赌的、在妓馆里流连的,少不了私自出家、甚至私买度牒的贼子!叫开封府去查一查,免不得查出来些腌臜事!”
“人家开封府不晓得自己去查么,哪儿要你操这份闲心。”
“谁知道官府有没有查呢。”
那人突然变了神色,似是心有不甘,又是有些难言的怨怼:“自从晁知府右迁中书,新来的这位郭知府性情‘平易’得很,身子骨也不怎么爽利,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他坐进了衙门却悄无声息,仿佛没他这个人儿似的,你说叫他去查,他可敢查么。”
这话传着传着,变成了京中有假和尚横行,而开封府却心存畏惧,不敢查问。
开封府似是感知到了鼎沸民意,一段时间之后,突然派遣衙役上街抽查起了出家人的度牒。尤其是小甜水巷里的光头,佩戴佛珠的街痞子,都受到了“特殊照顾”。
罗月止终于看懂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宗楠侧目:“这句倒是挺有意思。”
罗月止又忘了,或许记得才有鬼——欧阳永叔此时正好好呆在谏院做他的北宋官场第一大喷子,尚没传出要贬谪滁州的消息。醉翁亭还没建起来呢,自然也没有《醉翁亭记》这回事。
罗月止不接话,只说那假和尚的事:“若是要查几个痞和尚,如何要搞这么大的阵仗?王二他们私底下做的勾当,怎么想也不止是收留了几个痞子出家这回事。那就该是……”
赵宗楠与罗月止异口同声:“度牒。”
赵宗楠点头,慢条斯理道:“记得前些年宋子京还在京中盐铁司做事时,曾给官家上过一封三冗三费的奏疏。奏疏言道:
一冗有定官无限员;二冗厢军不任战而耗衣食;三冗僧道日益多而无定数。
而要解决这第三冗,便是要限制僧道增长,还其为耕夫织妇,以事生产。”
“官家看完了奏疏,没过多少时间便下令中书,削减新发度牒。适逢大赦,额外发放的度牒也比前代少了许多。”
“如今中原虽不燃战火,但四处匪患尤多,甚至京城周边都出现了落草的寨子,被官府剿灭一批,便会多出一批漏网之鱼。这个世道选择出家,有时候并不是为了吃斋念佛,而是为了消灾避祸。”
赵宗楠又在读那份名单,修长的手指点点纸上的人名:“看来有些人,借此机遇做起了好生意啊。”
第137章 伪造度牒
开封府一查,还真查出些事情来。
京中确实有一批违背朝廷律令,手持伪造度牒的贼人。
其实当今时代想要获得度牒,还有第三种方法,那就是向朝廷购买空白度牒,即花钱买来一份出家的资格。
度牒在根本上代表着普通百姓一生的劳役和税务。
国家免去了这部分人的徭役赋税,就要他们拿金钱来抵,听起来还挺公平。
这跟捐官其实是类似的道理,拿钱换一份自由、体面和尊贵而已。
但坏就坏在,除了要考试佛法,当朝还有诸多出家为僧的限制,譬如要求剃度修行者皆需成年,出家计划不能欺瞒族人,家中父母要确定有其他子嗣奉养……最重要的,不能是逃犯或者逃兵。
购买空白度牒,不必经过考试,同时也生生绕过了核查身份这一层枷锁,叫出家彻底没了门槛,只要有钱,什么人都能手持锡杖,堂堂正正喊上一句阿弥陀佛。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着实是个尴尬的事儿。
其实朝廷也有相对应的措施。
朝廷卖出去的是空白度牒,也不禁转卖,但若人想在度牒上填写名字,就还是要通过寺院的审核,在寺庙中登记造册才算成立,否则还是要以违逆罪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