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259)
“多谢罗小员外。”郑迟风道。
他甚至没有问罗月止究竟要如何做。
似乎迄今为止,只要是罗月止说能做到的事、甚至说“可以一试”的事情,便是没有做不成的。
有人传说他乃是仙家转世,虽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偶尔之间却会透露出那么一股言出法随的神性在身上,匪夷所思,却让人不得不信。
郑迟风今日算是又见识了一回。
郑寺簿没头没尾地笑道:“再这么下去,我下回见你,怕是要先供奉上几支清香。”
罗月止也笑起来,随口把话接上。“先给我攒着,百年之后再烧不迟。”
不知罗月止用了什么法子,十日之后,京中有关富彦国与石守道的谣言当真日渐消弭。
富彦国还是那个出使辽国,一言止百万之兵的忠臣。
石守道仍是那个直言不讳,一身凛然的国子监才子。
富彦国出使在外,并未返京,状态如何仍不得知。
而石守道身为国子监直讲,却身在这漩涡中心不得走脱,将这意图造反的莫须有之罪抗在肩上,咬紧牙关,挺着一口气度日。
岑先生暂停了他的授课,叫他暂避锋芒,待京中议论之声渐弱,那些污言秽语、唇枪舌剑都止息了,才将他放出门去。
石守道沉寂近半月,终于渐渐恢复了精神,出门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访罗氏广告坊的东家,对这位比自己年轻近十岁的郎君一礼拜下。
“郑寺簿同我说了原委,多谢罗小员外相助!”
罗月止将他搀扶起来,沉默半晌,好似权衡着措辞:“朝中各位君子品行高洁,新政所行皆利国利民,这些你我心里都清楚,然而诸君言辞锐利,树敌甚广,屡遭谤议,这也是事实……如今多时之秋,还望石直讲今后谨慎行事,莫要再添把柄。”
石介抿抿嘴,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我自知笔下文字偶尔写过了头,范公也曾批评过好几次,然而再怎么轻狂,也绝不会怂恿富相公造反欺君!”
“寄给富公的信件却有其事,但我所写分明是‘行尹周之事’,绝非‘伊霍’二字!富公没收到信件,又不知如何落入他人之手!”
罗月止愣了愣,若有所思:“是被改了字?”
石守道急了,连声问:“我所言句句属实!”
他这段时日怕是忍了太多的委屈,才这样草木皆兵。
罗月止拉他坐下,又给他倒了盏茶:“石直讲莫急,我自然相信……不光我信,官家也信,否则如何不会发难?”
“然而他既没有差人调查,又没有对此事表态,就是想叫诸位收一收锋芒,莫要妄恃君恩而骄纵无度。官家再怎么好脾气,也是天下共主,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石守道点点头,眼中熠熠:“官家是圣明之君!我信他不会听信宵小谗言!”
罗月止瞧他这一副憧憬而虔诚的模样,心中颇为感慨,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失笑。
罗月止同富弼、欧阳修、余靖、尹洙、狄青等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交情,与范公虽从未见过面,却也通过书信,算是有些神交。
他们有的天地不怕,言辞犀利,锋芒毕露,连官家的面子都敢驳,瞧着叛逆得很。
但这些人,当真打心眼儿里笃信着一件事:官家是个好人。
是个虚心纳谏、仁善至极的好人。
故而他们毫不掩盖浑身的本事和锋芒,虔诚地信任着九天之上的那位君王,愿成他手中锋利的刀剑,以身行道,赤诚到几乎让人自惭形秽了。
就算让罗月止再重活多少年,他怕也无法对一个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生出这样真挚热切的忠诚来。
罗月止想着。
这便是可敬又可悲之处了。
……
京中风雨暂歇,终于有了几天消停日子可过。
一日清晨,罗月止与赵宗楠去了趟城外安养院。
罗月止昨日住在延国公府,并没有与家里通过气,结果刚与安养院的沙弥说了几句话,抬眼便瞅见自家娘亲带着青萝从专做羊毛毡的工房中走出来。
两方迎面撞上,躲都来不及躲。
李春秋手臂中挎着笸箩,见自家好儿子同那“诱拐良家郎君”的赵宗楠站在一块,脸色登时就冷了下来。
李春秋身为平民百姓,见宗室虽不必跪,行礼却仍是应当的,她冷冷笑了一下,刚想屈膝,却见那延国公上前来,双手一抱,朝她揖下,口中叫道:“李伯母。”
延国公府常派人来安养院帮忙,延国公本人亦经常过来,在场的人八成都认得他,也都知晓其身份,见此情形各自惊愕。
李春秋愣了愣,她手边的青萝更是吓了一跳,赶紧抱住她手臂,往她身上紧紧贴着,期期艾艾叫了声“夫人”。
李春秋道:“公爷天潢贵胄,如此行事不合礼数,这是叫我落个不尊不敬的名声。”
“陶国夫人有言,欲收罗月止为义子,与罗家成干亲之好,您便是长辈,此礼自然受得。”
看众听闻此语又是一阵哗然,对罗家颇有羡慕之心,这罗家二郎当真是出息了,究竟是如何攀上这么个关系,给罗家一氏都挣得这么个好前程!
李春秋哪儿听过这么一出,随即瞪了罗月止一眼。
罗月止那叫一个无辜,心道我也没听过这么一出啊!
赵宗楠贴心极了,知道李春秋呆不住,便又将台阶安安稳稳递到她脚边,寒暄过后,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瞧那斯文又乖巧的模样,跟个新进门的小媳妇儿似的。
罗月止上下打量他好几眼。直到两人走到无人处,赵宗楠捏捏他手掌,笑盈盈问:“前些日子同五姐取了经,我与大姐姐相处的还算恭敬?”
在现代人看来,宋时亲属称呼乱得很,“大姐姐”即是婆婆的叫法,不仅民间这样叫,宫闱之中,皇后见到太后都会称上一句“大姐姐”,以表亲近热络。
不要脸啊……罗月止心想。
不要脸啊这人……
他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私下里怎么不见你如此柔弱?若想做个宜室宜家的贤妻良母,便不该背地里欺负人。”罗月止起了坏心,手指头在他胸口戳了戳,“赵长佑,做事得从一而终。”
赵宗楠佯装听不懂,笑着攥住他手腕。这是他近些时日新养成的习惯,总爱将他的手腕握在手掌之中:“月止的意思是?”
怪就怪罗月止小时候被父母逼着读了太多圣贤书。罗月止瞅了他一会儿,就在嘴边的荤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人善被人欺。”罗月止咬着牙小声道,“等以后寻个时机,该向郑迟风那厮取取经,问问厚脸皮是如何锻炼出来的!”
他们二人今日来安养院,其实是有些正事要做。
罗月止此时的心境已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若是变法本身不合时宜,自断前路,罗月止自然帮不上什么忙,那灿如天星的烟火,也就眼睁睁瞧着它消散了。
但若是有人在背后作梗,故意以风言风语毁人前途,作乱作到了舆论这个层面上,罗月止便绝不会袖手旁观。
朝廷不查,他就自己去查。
“当然不是我亲自查。”罗月止笑眯眯同赵宗楠道,“公爷产业遍地,手下能人颇多,连那西北蕃部散播谣言、妄兴兵乱的贼人都能挖个干净,比我有本事多了。我不乱动,只给你举荐举荐人才可好?”
赵宗楠侧目:“什么人才?”
皮葱儿已经在安养院做了好几个月的工。
他身上那股油滑劲儿,在禅院熏陶之下已然消退了几分。如今见了罗月止,甚至还有几分别扭和拘谨。他摇头道:“我不要你的赏钱……就当是偿还之前的恩情。”
“你欠了我的人情。可大街小巷那些游手好闲的少年人,却没欠我的恩情。”罗月止抬抬下巴,让倪四将银两塞进他怀里,“前些日子清除朝臣造反谣言,又不止你一个人出力,这钱岂是你说不收便不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