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153)
李人俞轻声道谢。
李人俞在蔡州的时候,总听另外几房的长辈提起姑母家这个“疯表哥”,说出的话大同小异,总之都不大好听。
他们那些贬罗月止的话,大都是用来抬举李人俞的,说罗月止有那神童之名有何用?在官家跟前丢了脸面,连老家都不敢回,全不似李人俞出息。
李人俞听着这样的话长大,对罗月止自有一番不太体面的想象,但今日见到了,却发现跟叔叔婶婶说的截然不同。
罗家表哥实是个体贴又风趣的人,长得也好看,笑起来让人觉得亲近。
他赴京科考之前见过来自汴京的信笺,署名正是这位表哥。头几封信里夹带着天价的盐钞,都是罗家在京城挣来的,表哥送来这笔钱,是拜托父亲帮着在老家置办房舍田产。
父亲一开始帮忙瞒着,低调行事,但一家人之间哪儿有不漏风的墙,另外几房叔叔婶婶听说这件事,口风全都变了。
他们不再说罗家表哥是个疯子,反说姑母走狗屎运,嫁的丈夫靠不住,儿子倒是能倚仗得上。语气里泛着酸。
他们还说,等自家几个郎君考上功名,得了官身,就比他那操奇计赢的商人高贵多了,到时候衣锦还乡,比他气派,绝不像他这般偷偷摸摸的。
李人俞一方面觉得他们背后说人不磊落,另一方面又觉得话糙理不糙。
商人毕竟是九流之末,与士大夫自有云泥之别。
可今日见到面,罗邦贤与罗月止偏生得这样温文儒雅,父子俩一样的白皙消瘦,满身的书卷气比李人俞自己差不了多少。尤其姑父罗邦贤羸形病弱,一身不堪罗绮的魏晋风度,与想象中大腹便便的商贾样貌全然沾不上边。
这让李人俞心里有些微弱的不适。
宴席散去了。罗邦贤身子弱,叫李春秋陪着先去歇息,只留他们几个小辈在院儿里赏月说话。
“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觉得不适应的,表弟只管同我说。”罗月止同他说话。
李人俞回过神:“姑母姑父热情体贴,叫人俞受宠若惊,哪有什么不周到的。”
“呆得惯就好。还有十几天就要去贡院应试了,我听太学的朋友聊起过里头的情形,据说要呆上好些天……”罗月止捡他感兴趣的话来聊。他之前听太学学子闲来无事聊了好些科考八卦,如今正好挑出些新鲜有趣的说给李人俞听。
李人俞没想到他对科考有这么多了解,忍不住听入神。
直到巷子里有打更人路过,深夜中铜锣敲响了三声。
“光顾着聊闲话,都这么晚了。春闱在即,可不能耽误表弟歇息。”
罗月止起身:“你明日温书,在东厢房最南边的书房里就成,已经帮你收拾好了,很是僻静,不会有人来打扰。”
李人俞跟着站起身来:“占了表哥的屋子实在过意不去。不知表哥今日要去哪里歇着?”
罗月止含糊应了句,有去处、有去处。
李人俞便不好再问了,又道了声谢,率先回到屋里去。
他在床边等了一会儿,从蔡州一道带来的书童白桂便钻进了房里,小声对他说:“罗家二郎君走了。我在院门口看了看,是叫大马车接走的。马蹄子踏在地上跟铜锣似的响……怪不得罗家花了大价钱在蔡州又买房子又买地,当真是气派。”
李人俞“嗯”了声:“这些事你以后就不要去打听了,如今什么都不比春闱重要。等我蟾宫折桂,自有咱们三房的富贵。”
白桂应下,伺候自家郎君睡下了。
罗月止今日睡得比谁都晚,美美熬起大夜,披着衣服趴在赵宗楠床上看书。
“看一会就行了,费眼睛。”赵宗楠将他手里的书抽走,“我许你今夜晚睡,却不是这么个晚法。”
“我好不容易有个借口出来住。”罗月止一骨碌翻起身来,抱着被子笑,“心里高兴,睡不着。”
赵宗楠问他:“月止那蔡州来的表弟平日功课做得如何?今年是来探探门路,还是打定主意要考?”
罗月止想了想:“据说功课是很好的。看小孩那紧张的模样,想必是打算认真去考。”
赵宗楠略微颔首:“过了惊蛰,没几天就要进贡院了。既然如此,不如找个太学的夫子教导他几日,起码弥补些应试的经验。”
罗月止支起身子:“说得有道理,长佑想事情比我周全。”
赵宗楠莞尔,用被子将他裹起来,哄他赶快睡觉。
……
近些天京中到处都是年轻人。尤其是保康门附近,因距离太学国子监都很近,只要在街上走着,便能听来满耳的之乎者也,连绵而不可断绝。
罗氏书坊生意好得出奇,后院坐满了没地方温书的外地举子,一坐就是一整天。
可人多却不代表热闹。大家都看起来挺紧张,神情肃穆,安安静静背自己的书,连带着书坊里的伙计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好几个人都积极主动换班去广告坊伺候罗月止,忙就忙一些,好歹能大声喘口气儿。
这段时日广告坊自是极忙的。
全天下举子相继入京,各家卖笔墨纸砚、衣冠腰带的商铺迎来三年一遇的鼎盛旺季,斥巨资请广告坊宣传的大有人在,广告坊商单接到手软。
经过几次迭代,罗氏广告坊的经营章程已堪完善。
罗月止将服务分为五等,从最简单的宣传单设计与印制,到长期持续的品牌营销全案,服务内容悬殊,价格跨度亦是极大。
为了方便服务,罗月止专门培训出一批能说会道的伙计,每天的工作就是与各家掌柜沟通,将他们的需求和建议以最快的速度反馈给罗月止,以便广告坊快速做出反应和调整。
罗月止给这批新伙计起了个名字,叫做“客户经理”。
卢定风、崔子卧和周小筹三个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磋磨,已然有了些独当一面的能力。
罗月止再给他们制定下挑战,给他们分下人手,分成为一二三组,叫他们各自作为“组首”去带项目,每十日给罗月止汇报一次情况。
任务重了,工钱自然也有增长,除了底薪之外,罗月止会额外给他们加上一份组内项目的分红。
三人升职加薪,自有动力。
罗月止将家里的事和工作的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不得不说废了极大的功夫。
偶尔闲暇的时候,他免不得有些沾沾自喜,觉得重活一世,自己还是有些进步的。
想当初,罗月止单是听到家里欠了外债,就要整宿整宿地失眠。
若叫他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事,估计要愁得再去投一次河了。
……
郎君们忙着应试和赚钱,娘子们却出不得门。
街上到处都是年轻郎君,蒲夫人便不许蒲梦菱出去抛头露面。
这些规矩,蒲梦菱还是会乖乖遵循的,就算姑母不说,她这段时日也不敢频繁往外面跑。
她安安静静在家里写文章,筹备下一期刊物,只通过院子里的小厮和女使与书坊联系。
若罗月止有关于《妆品月刊》的工作要同她商量,只得以书信沟通。
蒲梦菱偶尔看着罗月止的字发呆,每次叫小薰提醒一句,她方能回过神来。
小薰同她一起长大,对蒲梦菱的心思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便更加忧心,轻声劝她:“前些天大娘子送书信过来,想等今年科举放榜了,便托陶国夫人在新科进士里头替姑娘寻个好姻缘,算起来也没剩多长时间了,姑娘得将此事记在心上。”
蒲梦菱顿了顿,低垂着眼睛,终是将罗月止的书信收起来,不再看了。
同样窝在家里不得出的还有郑家姐妹。郑御史家好几个适龄的郎君都要参试,全家上下围着他们打转,女孩们遵从父母之命不再外出,各自守在屋子里食素烧香,为自家兄弟祈福。
郑幼云跪不住,每日都蔫哒哒的,全靠郑甘云差人偷偷往她院子里递好吃的才能缓解。
“科举同我们有甚关系?既是哥哥们要考,就该他们吃素烧香,为何反叫我们跪?”郑幼云忍不住偷偷埋怨。郑甘云托身边最亲近的侍女传回来话,就两个字: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