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252)
按边地的烹调水准,猪下水再怎么处理也会有些腥气,若本就吃不惯杂碎,便更难接受。罗月止与何钉都还好,只为难了王仲辅一个江宁人,几乎日日食素,不碰荤腥。
馆驿中的小吏颇为尴尬,私下里同他们解释:“早先来咱泾原路的官人和商贾,知州都是亲自传令烹羊宰牛来招待的……但这段时间风声紧,诸位且先将就将就。”
王仲辅:“这是何意?”
相处这段时日下来,馆驿吏人同他们有了几分亲近,便道出了实情。
“前些年打仗的时候,田地不收,榷场也关了,陕西四路的百姓全没了生计,朝廷发下来的军费光养活一百二十万军队都勉强,赈灾济民实在是无力,这些年维持下来,少不了外地行商的支持。”
“中原商贾顶着身家性命的风险往西北送粮食和商货,官府便得好生招待着。不然顶着西夏人的长刀,谁还敢来这里做生意?您几位官人听听,是不是这个道理?”
何钉应声:“入中制度,连我都听过。”
吏人继续道:“军费当然是不敢动的,便拿衙门用不完的公使钱、还有张知州、藤知州他们自掏腰包的钱财,统统往里垫着,一方面犒劳战场上的军士,另一方面犒劳长途到此的商贾。各家馆驿莫说葫芦头了,偶尔都能顶上几顿炙羊肉。”
“但前几个月来了个郑戬郑天休,说是位朝廷来的大钦差,到了任地便兴风作浪,非得说官长们滥用公使钱,贪污舞弊,中饱私囊,不由分说便将藤知州都停了职——那藤知州自己家里连块好田都没有,与官兵小吏同吃同住,他能昧下什么钱财呢!”
罗月止的木筷子停在半空。
郑戬素有严明之名,在京中的官声是很好的,却没想到在边塞之地,连馆驿之中的吏人提起他都满口怨言。
“如今到处都在查帐,便委屈各位官人了。”吏人没忍住,又多了句嘴,“非是我们乱嚼官长的舌头,但这西北地界有多乱,钱粮该怎么使,外头的钦差懂些什么?照我看再这么查下去,必要出些乱子。”
“可不敢乱说。”罗月止连忙叫他小声。
王仲辅也道:“钱粮珍贵,拿去犒赏军士即可,我们吃穿都足够,不必多费心思。葫芦头吃不惯,素汤饼滋味却好得很,眼下朝廷正在严查吏治,不必去触这个霉头。”
“我看我还是自掏腰包吧。”罗月止与王仲辅对视一眼,笑道,“花自己的银两,便怎么都不算滥用公使钱了。”
罗月止这次来渭州,不是为了开分店,而是来卖器具。
陆路运量比水路灵活,他便带了整整五套活字,上亿枚字块儿,连带参考书一起,直接打包卖给渭州的大书商,又赠送了一套活字给州学书院。
西北水深得很,多有藩部外族,民俗俚语皆与中原不同,外地书商不好站稳脚跟,不如提供技术和理论支持,让他们自己去发展。
如今同他们搞好了关系,等以后榷场重开,罗月止若有心在这里做自己家的生意,直接收购或者入股,也比白手起家要稳妥得多。
桃花妆铺的各式妆品,也要在这边塞之地试试水。
这里的百姓大都目不识丁,张贴广告与旗帜招幌都派不上用场,唯独叫卖广告最为适宜。
罗月止便由阿堵质库中的仆从们跟随着,日日到街上去听陕西本地的民间小调,还敢往州城外面去钻。
王仲辅忙于政事逮不到人,便叫何钉跟着他,生怕他被外头的歹人掳了去煮汤喝。
这小郎君细皮嫩肉的,不比那葫芦头滋味好多了。
谁知到了州城之外,县里村中都颇为安宁,全没有他们预想的那般危险。
有村民操着乡音笑答:“狄天使坐镇的地方,谁敢生事呢!”
何钉对狄将军有极大好感,听闻此语眼神亮得出奇,连连称赞他乃是英雄人物。
罗月止从未与他讨论过过去的事,如今顿了顿,忍不住问道:“哥哥一身好武艺,为何之前没有投军呢?”
何钉瞧了他一会儿,摸了摸他头顶:“陕西与河北,是天上与泥坑的区别,在我们那地界,投军还不如去做贼子,那些军老爷刀尖儿对着百姓,更不会收我这样的出身。”
何钉这些日子在西北晒着,皮肤又糙了些,显得眉眼浓黑:“我从前素来不信官府,今日方知目光狭隘。倘若那时候消息灵通些,脑子灵光些,或许……”
后面的话就不说了。
他平日里豪爽随性,大笑大怒皆显于声色,脸上很少出现这样复杂的神情,罗月止这是头一回见到。
“嗐……不投军也没事。”罗月止道,“个人有个人的经历。你若去投军了,莫说碰不见我,连仲辅也要错过了。”
何钉哈哈大笑,伸出大手拍他后背,这就是收下了安慰的意思。
……
州县和平,又有何钉这个擅于模仿乡音的“偏才”助力,罗月止做事的效率就快。
曾写出《寻仙记》《并蒂花》《碧芙蓉》等京中名作的罗才子又出新作,同何钉一起研究发音与韵脚,以当地小调为基础,编篡出好几只广告小曲儿,哗啦啦洒出钱财,雇了好些小童沿街传唱。
大部分广告曲儿涉及的都是刚需产品,譬如谁家的粮食米面最便宜,谁家的小铺子上了新盐……百姓们用得到,便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小曲儿没几日就更新一回,大人们坐在家门口,看小孩子们走街串巷,歌唱不歇,就跟后世听广播似的。
还有些专门给娘子们听的小曲儿,唱的是洗面水,擦面膏,一些家境富裕的娘子便起了心思,叫过小童问歌词中的妆品来由。
“就在城西挂青旗的小铺子里头。”小童脆生生地回答,“京城里来的好东西,现在能免费试用哩!”
面颊红扑扑的渭州娘子,听闻此语笑得灿烂:“当真么?”
广告歌就这样传唱起来。
不必用眼睛去看,光竖起耳朵听,整座城池都似乎比从前精神了一些。
罗月止一边忙活着叫小孩唱歌,一边托阿堵质库的伙计们在附近几个州城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间铺子能大量换钱引。
待换出现钱,罗月止派人去了趟州府,给军中捐了好大一笔军费。
这件事很快传到狄青耳朵里。
狄青对尹洙说起他:“此人瞧着像个书生,却腰缠万贯,花钱如流水,做起事来鬼精鬼精的,倒是让我想起个人。”
尹知州笑道:“怕不是同我想到一起去了,这不就是第二个张公寿么。”
第193章 渭州画报
张亢,张公寿。
在此人出现之前,西北武将大都厌恶书生,觉得他们实在文弱,不堪重用,只会躲在战线后面指手画脚,靠武将们的搏命厮杀去捞他们自己的功劳。
这样的想法,在张公寿赴任西北之后,方有彻彻底底的改变。
如今罗月止与王仲辅初来乍到,却被泾原路上下军士以礼相待,说到底也是沾了这位书生的光。
在文官三年一升迁,武官五年一升迁的年代里,这人脑子不知是如何长的,偏要弃文从武,顶着个芝麻大小武职,孤身一人远赴边线,并给西北军队屡屡送上“大礼”。
他家境富裕,屡次慷慨解囊,犒劳疲于征战的将士,并花大价钱厚葬阵亡兵士,慰其遗孤,面对来往客商,他更是频频资助,仗义疏财。
拟兵策、建堡寨、通商业、收揽游侠的本事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白白胖胖面团子一样的书生,不仅行事精明,还亲自披甲上阵。
肚子里灌足了墨水的人,打起仗来就是与旁人不同,他酷爱收集谍讯,没人知道他究竟在西夏安插了多少眼线,故而屡屡抢占先机。
别人问起来,他便笑眯眯打哑谜:“只要有风从关外吹过来,我就能听出敌军的动静。不如你来猜猜我有多少线人?”
这书生在战场之上还尤其喜欢扮柔弱,手底下的将士们不止能和夏军拼刀枪,还能拼演技……他曾命令手下佯装战败,诱数万敌军深入兔毛川,结结实实来了场瓮中捉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