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245)
罗月止再见到皮葱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少年人应是一宿没睡,眼瞳赤红,看到罗月止之后身体一矮,直接跪在了他面前。
站得近的人吓了一跳,几乎能听到他膝盖骨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阿青方才没拦住他闯门,从外头追进来,见这情形又赶紧上前搀扶:“我们东家最不爱见人跪,折寿么这不是……”
皮葱儿不叫他扶,还非要给罗月止磕头:“罗掌柜,先前您吓唬我好几次,把话说得狠极了,却从没真正动过刑,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求您发发慈悲!”
“我……我妹妹丢了,找了一整夜也没找到!如果您能帮忙找回来,就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我皮葱儿当牛做马也要报答!”
崔子卧听得着急,口不择言埋怨他:“昨个还说什么活该呢,现在知道坏事儿了?祸到临头你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少说两句。”罗月止皱起眉头,“你先起来,什么时候丢的,多大的女孩?”
“昨日早上出去了,说是去买针线,便再没回来。”
皮葱儿抹了把眼睛,不敢抬眼看他,声音从牙缝里往外钻:“九岁大的女娃,骨架子小,看着就六七岁的模样……求求您!求求您想想法子!”
罗月止转头问阿青:“现在能搭上线的人牙子,拢共有几家?”
“三家。”
阿青大抵猜到罗月止的打算,犹豫道:“东家,昨儿个倪四郎君不是说了,探查的时候,发现另一拨人也在盯着汤掌柜,瞧着像官府的人,又不是开封府一拨的,您要我们观望观望,先别打草惊蛇的,这……”
罗月止站起身往外走:“不管了,事出紧急,先顾及人命。”
今日之前,罗月止便已借着延国公的名义同开封府通过气,待到罗月止手下的人同歹徒搭上线,便先清剿一批确凿犯法的人牙子。
如今罗月止将三家贼窝的情报递交给开封府,衙门当天就动作起来。
衙役们各自钻进平日里几乎从不会踏足的简陋深巷之中,三四个时辰的光景,便抓捕回二十余人,统统关押入西狱。
从人牙子手中解救出的尚未被贩卖的妇孺,也都逐个带回了衙门。
皮葱儿寻了个遍,却也没寻见他家妹子。
等到后半夜,开封府将这些人牙子审完了才知道,昨日他们中确实有人从街上诳回来个身材瘦小的女娃娃,但她半路便逃了。
小孩子仓皇之间没了主意,偏往僻静无人处逃,人牙子撵在后面追,直到小姑娘躲避无路,失足栽下了汴河。
汴河是汴京四条内河中水流最湍急的一条,他们怕动静闹得太大,便也没下去捕捞,在岸边站了一会儿,任凭河水中没了动静。
皮葱儿听到这个消息,红着眼睛就要往西狱里冲,好似要将那杀千刀的人牙子活剐了。
阿青和崔子卧两个成年男子去拦,都险些被他撞了个跟斗,再添了两个身强体壮的衙役方才将他按在了原地。
“还没到你发疯的时候!”罗月止道。
“有力气犯倔,不如同衙门的人一起沿着下游去找找,兴许还有转机!”
开封府一拨人去追查已被贩卖的妇孺,另一拨人发布告示,在汴河沿岸打捞,罗月止也叫了自家伙计来帮忙。
汴京百姓听说开封府端了几个贩卖良民的贼窝,皆是拍手称快,有好些仗义的街坊也带着兜网站上船舶,帮官府一起在河道中寻人。
直忙活到黄昏时分,终于有了消息。
让人意外的是,这小丫头竟是自己顺着汴京河岸走上来的。
皮葱儿第一个认出自家妹子,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将她拉到身边来看。
小孩的衣裳和头发很干爽,但身上尽是伤口,细细碎碎的数不过来,整条胳膊都是乌青的,额头破了好大一片。
皮桃儿扑进他怀里嚎啕,哭着喊哥。
更稀奇的是,待开封府尹亲自问起小姑娘的经历,姑娘却一口咬定自己冲进河里,被水中的石头撞了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
任谁也能看出姑娘没说实话,但人找回来了就是好事,那边追查被拐卖的妇孺人手紧缺,开封府便懒得多做计较,让皮葱儿将妹妹领回家便是。
主动帮忙的市民们见此情形放下了心,也各自散去了。
等官府的人走净,皮桃儿才跟哥哥说了实话。
原是汴河下游观音院桥附近的一户人家,昨日便将她救上了岸。
她身上有乌青的伤痕,额头也有一大片伤口,不像是玩耍失足落了河。
那户人家猜测,她或许是哪个贵人家里头逃跑出来的侍女,又或是谁家被爹娘殴打的不受疼爱的女娃。
街坊不敢信任官府,怕报官反而害了她,便悄无声息把她给藏匿了起来,又偷偷找郎中煎了两副草药给她喂下。
直到姑娘自己醒了,说清楚原委,那家人方才松了口,叫她自己去官府现身。
姑娘怕给好心的街坊添麻烦,这才在开封府官吏面前,咬死了说自己不记得。
开封府尹是个很特殊的职位,比起地方上的一州官长,更像是块京官的“镀金”跳板。
这个位置上的官员,要么是未来承袭大统的太子,要么是前途光明的官员,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顶多呆上一两年,便要升迁入两府,做享清福的相公去了。
故而从前很多权知开封府尹,大都愿意明哲保身,不爱出头,唯恐自己任上出了什么幺蛾子,反而坏了大好前程。
底层百姓冷眼看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想得明白:开封府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其实怕事得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瞒一件事便瞒一件事。
百姓对开封府颇为不信任,出了事不敢报官,这情绪也能够理解。
皮葱儿避着人,同妹妹回到观音庙桥。
他们找到了那好心的人家,兄妹俩一齐跪在地上,给那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磕头。
老夫妻连忙将孩子搀起来,抬头看见进屋的人,又连连摆手:“可不敢收!可不敢收!”
皮葱儿回头一看,便看到了抬步迈过门槛的罗月止。
这人当真是个做生意的大掌柜,看起来诚恳得很,说起谎话却面不改色:“我是这俩孩子的家长,您二位救了我们家小孩,这谢礼自然收得。”
皮桃儿不认得他,懵懵登登地看着罗月止以“家长”之名同老夫妻聊起天来,拽了拽皮葱儿的袖子,满脸写着疑惑:“哥,这郎君是谁啊?”
皮葱儿面露尴尬,攥住妹妹的手,叫了罗月止一声:“罗……”
罗月止当即打断:“叫叔叔,没大没小的。”
皮葱儿:……
皮葱儿:你看着就比我大五六岁!非得高我一个辈分占便宜是吧!
皮葱儿忍了忍,到底没有当场揭穿他。
罗月止自观音院桥出来,带两个孩子上了马车,把他们送回皮家那破败的小土房中,还叫阿青给他们送了些吃食。
皮姜儿还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乖乖蹲在家里,如今终于盼到哥哥姐姐回家,却又看到了姐姐满身的伤,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打饿嗝。
皮桃儿赶紧把弟弟抱进怀里,伸手捂住他的嘴,紧张地看了一眼罗月止。
罗月止语气很温和:“这儿没人嫌小孩子吵闹……给你们买了些好吃的,带着弟弟去屋里吃果子吧。”
皮桃儿低头,半拖半抱着皮姜儿回了屋。
皮家狭窄的院子里安静下来。皮葱儿尴尬地站在罗月止面前,手指攥着裤子,深深吸了口气。
罗月止头都没抬,坐在摇摇欲坠的木头椅子里,低头挑芭蕉干吃:“你要是再跪,我就拿铜板砸你脑袋。”
他身后的阿青嘴碎接话茬:“东家你这话说的,拿铜板砸,你这不是撺掇人家跪呢么。”
罗月止不管皮葱儿了,先从怀里掏出颗铜板砸他:“说的什么话,重说。”
阿青顺手捡起铜板,放回罗月止手心里,嘿嘿直笑:“东家这是在教小孩,叫什么来着……男儿膝下有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