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210)
王仲辅担忧地看着他:“月止?”
“怎么会‘从来都是这样的’呢?没见过,也不想见了,就这样过下去吧……这怎么能成呢?”罗月止喃喃道。
“人得知道痛啊,得知道不甘愿啊,得对将来有个盼头啊。否则要怎么活下去呢?”
“月止的意思是,生民不知其所苦……”王仲辅脸色看不出喜怒,反倒有些严肃的意思,“我理解你的难过,可这话说出口,是不是自视过高了。”
第163章 多留几天
王仲辅道:“底层百姓痛苦,暂且无力改变,苦中作乐不是错。如若不然还要怎样呢?照月止的意思,他们觉得不公、觉得愤慨,难道都落草为寇去吗?”
罗月止反应过来,险些出了一身冷汗:“我并非此意。”
“我自然知道你是一时心急。”王仲辅眼神熠熠生辉,“地方吏治良莠不齐,天灾人祸之下,生民痛苦,可我们苦读多年,离京出仕,他们的痛苦,不正是要由朝廷来消解?虽今时今日无法一举改换,但假以时日必定能变得更好。”
罗月止见他如此反应,不由为他高兴:“……看来黄州知州官做得确实不错。”
“高知州乃是范公门生,自然非同寻常。他还是你那《壬午进士学报》和《杂文时报》的忠实读者,听说你来,直说要见你。”
罗月止眨眨眼,颇有些意料之外。
何钉第二日果然回来了,神采奕奕,腰间挎着那柄眼熟的长剑,肤色晒得更黑了些,却比在汴京时看着还要精神。
他这段日子在麻城县帮王大主簿刺探匪情,去了近十日,带了满满当当的情报回来,只等着王仲辅集结成公文上呈知州,这一伙流匪彻底清剿指日可待。
何钉见了罗月止大喜,把其手臂,连说今日要与他痛饮……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王仲辅拦了下来,说今日下午要去拜访知州,叫他收收那满身的匪气,莫要耽误他们的正事。
何钉嘿了一声:“差使我就算了,我好义弟远道而来,你连顿酒都不叫喝?”
“你当月止同你似的,离了酒就活不得?”
何钉都不避人的,当着罗月止的面就把王仲辅扯到自己身边:“几天没见,脾气见长?”
王仲辅皱起眉头,叫他松手,还说他没规矩。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吵起嘴来。
罗月止当真是好久没见这场面,高高兴兴站在一边看,觉得这是自出京以来最高兴的一天。
真好。
手边若再有把盐炒瓜子就好了。
晌午饭后,罗月止沐浴焚香,换上官袍同王仲辅一起进了知州官衙。
他迈进官衙第一步,便觉得黄州氛围与寿州全然不同,无论是官还是吏,众人皆神色清明,或携带公文匆忙穿梭,或埋头于案牍文书。罗月止听到有人争吵,可在旁诸人皆习以为常,细听之下,他们所吵的内容尽是庶务民生。
眼前见的是兢兢业业,鼻尖嗅的是书香墨意,这番看下来,当真让人觉得浑身都充满力气。
王仲辅莞尔,负手看他:“心情好多了?”
罗月止吐出一口郁结之气,只说出四个字:“云泥之别。”
有仆使过来传话,说知州得了空闲,两位可以前去拜见。王仲辅临进门嘱咐他一句:“高知州乃是爱书成痴之人,兴许唠叨了些,还请月止多些耐心。”
罗月止心想,能痴到什么程度?
结果见到人才知道,王仲辅方才所言字字属实。
黄州知州果真是罗氏书坊书刊的“忠实读者”,更是一点架子也没有,看见了人二话不说,先拽着他的袖子讨论了半天《杂文时报》当中的文章。
罗月止既是书坊东家,对每篇文章与其背后的逸闻故事自然是了如指掌,尤其将《真假和尚》与假度牒公案讲得细致。王仲辅只听他在信中提及几句,并不得如此细致的讲述,此番便也忍不住认认真真聆听起来。
“妙极!妙极!”高知州频频点头,满面神往,“罗提举此刊功在社稷,功在社稷啊!”
他听还不算完,一箩筐问题更是细致,看样子恨不得请个大假,北上京城去罗家蹭住上几天。
罗月止就这样硬生生讲了一个多时辰都未停,喉咙都快冒烟了,几乎招架不住,到最后只得以眼神向王仲辅求助。
王仲辅抿抿嘴:我提醒过你的。
罗月止:……
黄州山高水远,最新的一期《杂文时报》还没能传到城中。
但罗月止此次南下,带了多本最新印制的时刊,本是打算在杭州做参考用的,他见高知州如此兴致,便直接拿出最新的刊物赠送于他,并附有离京前十余天的《开封日报》,整整齐齐摞在他案上。
高知州大喜,当场就翻阅起来,越看越觉得新奇,连连夸赞罗月止乃是当世奇才,如若不然,绝想不出这样巧妙的主意,做出这样神奇的刊物。
高知州抬头看着自己的主簿:“仲辅啊……”
王仲辅听这仨字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坦言道:“知州明鉴,《开封日报》能保证如此迅疾的刊印速度,全赖罗家活字之效,我黄州如今印刷仅用雕版,效率不足,是绝计做不成日报的。”
高知州登时一脸遗憾,又看向罗月止:“罗提举啊……”
罗月止睁大眼睛,嗓子还没歇过来呢,赶紧吞了两口茶水。
高知州见他这样子,哈哈大笑:“可不敢将提举校勘吓坏了!”
“我知道官家此次差你南巡,本是要去杭州与福州推广刻法。但托我们王主簿的福,叫你远道来了趟黄州,这我可不能叫你白来——你们好友多日不见,难道不该叙叙旧吗?且在黄州留一个月可好?我们黄州的刊印行当虽不及苏杭鼎盛,却也是淮南有名的才子之乡,读书人多得很,活字也是需要的!”
罗月止刚从寿州那乌臜地界出来,得见如此作风的地方官长,简直像是见了神仙,自然愿意留下,只是行程设计有定数,故而道:“在国子监定了行程,不好耽误太久,一个月必定是呆不住的……那就留五日?”
高知州讨价还价:“十五日。”
罗月止:“十日。”
“说定了。”高知州一拍大腿,“馆驿比不得家里舒服,仲辅啊,好生招待!”
王仲辅笑眯眯:“遵命。”
罗月止:……突然觉得被这上下级联起手来诱拐了,是错觉吗?
“那高知州贼得很。”何钉往嘴里扔了颗煎豆子,嚼得嘎吱响,“忒会拐人的。你看那傲娇书生都被他哄成什么德行了,对他马首是瞻,鞠躬尽瘁,整日熬着大夜批公文,还跟得了便宜似的。”
罗月止憋笑,只道:“哥哥近朱者赤,来了黄州之后成语量见长。”
“埋汰到我头上了。”何钉大手一伸,粗糙的手指掐住他脸蛋子。
“这个也近朱者赤了!松手……你手劲儿比仲辅大太多了别拧!”罗月止咕咕哝哝地控诉。
王仲辅果真像何钉说的,熬了一整个晚上写文书,睡了一个时辰后起床走出书房,却发现罗月止竟然也醒了,笑着问他:“几月不见当刮目相看,最是贪睡的人,现在不让人叫都能起床了?”
罗月止:“被人锻炼出来的……你每天都这么忙,身子骨能撑得住?”
“并非常态,只是将未来几天的公事提前做好了。这不是要抽出时间来陪你玩儿。”
罗月止心里有点感动,于是嘴贱起来:“你这日日睡在书房,怕是哥哥要怪罪我。”
王仲辅笑眯眯地,扯下树丛中未成熟的小青橘扔他脑袋。
王仲辅乃是黄州主簿,在黄州城中比罗月止这个京城来的提举校勘说话顶用,直接召来黄州坊刻行会的行首,让罗月止直接与他吩咐。
涉及商行,就是罗月止擅长的范畴了,王主簿为他引荐之后便得了闲,一边饮茶一边听着罗月止“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