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9)
此后两人又谢过了临武帝赐婚恩典,临武帝似是很满意,又提点过两人要相互扶持同心同力之后便叫他们退下了。
出了宣政殿,待走得远了些之后,林卷本想嘲笑一下严歇忱看来也并没有传闻中那样的圣眷正隆,还不是被拿来当棋子使。
可他话还没出口,远远地便见一支巡逻卫队过来了。
林卷眯了眯眼,看清走在当先的那一个人,嘴唇微抿,眼里霎时晦暗不定。
那队卫兵经过严歇忱的时候向他行了一礼之后便继续巡逻宫禁,只当先那一位侧身停转,冲严歇忱拱手笑道:“严大人!许久不见你了!”
言语干脆,笑声爽利,看起来同严歇忱关系不错的样子——不然多半也不敢来和他搭话。
严歇忱还没应声,那人眸光一转看到他身后的林卷,似是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又道:“这是季相的二公子吧,真真一表人才!”
他下意识里本还想添一句‘看着和严大人甚是登对’的,不过转念一想,他二人虽为特旨赐婚,但婚礼却甚是简陋,京都里一位大人都没请,所以他也并不清楚严歇忱是否把这位季小公子看在眼里,于是便把那等凑对的话收了回去。
严歇忱态度不冷不热的,不过他和他那些同僚打交道貌似都是这么个态度,所以也并不奇怪,他没接这茬,只寒暄道:“近来宫中一切可好?”
那人笑道:“大人放心,一切安好。只是近来出入风刃司未见大人身影,郑某还颇不习惯。”
严歇忱也笑了下:“哦?难不成你这是变着法说我玩忽职守?”
那人如临大敌,连忙拱手:“大人多心,郑循可没这意思。只是盼着大人早日养好伤处,就好早日回到风刃司统摄全局。也免得我等成日对着风副使的冷脸战战兢兢。”
“听你这意思,看来平日里大家还挺买我账?不是嫌我色厉言疾的时候了?”
郑循此时似也是想起了平时大家背地里对于严歇忱的种种指摘,恭维的话便再说不出来了,于是就只笑着不说话。
严歇忱也不再多说,挥挥手让他走了。
待郑循告辞之后,林卷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正好瞧见郑循也正驻足回身朝他望来,两人眼神一对,彼此一愣,点点头之后就又若无其事地错开了。
林卷默了一瞬,对严歇忱道:“你和他关系挺好?”
“怎么这么问?”
“此前也不见你和谁多说些无用的,倒是和这位将军能聊两句。”
严歇忱道:“也聊不到一处,我觉得此人没甚意思,不过……”
不过什么,他却没有再说了。
林卷正好奇着呢,这会儿见他要说不说,便道:“你如此欲言又止,倒显得那人特殊,你这样我是要吃醋的。”
“……”严歇忱侧头瞄了他一眼,见他果然是撇了嘴假装使小性子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道,“那你又作何如此关心他?莫不是就这样看上了?”
林卷嘿嘿然:“那哪儿能啊,纵然那位将军生得不错,但哪儿比得上大人英俊潇洒?纵然比上了,但在我这里,就偏偏得是大人这样的气度样貌,才能让我一见钟情,差个一丝一毫都是不行的。”
严歇忱通过近日相处,已知此人俏皮狡诈,所言所语皆是当不得真,但听来还是让他有些脸热不自在,他咳了咳,话不对题道:“那人才不是什么将军,他爹倒是个四品中郎将,而此人不过是羽林卫一支卫队长,连卫首都没混上呢。”
林卷摸了摸下巴:“能入皇宫当值,还是不错了,他爹官职也并不很高,他却能到如此地步,看来是有些能耐。”
严歇忱莫名见不得他在自己面前夸别人,哼了一声道:“若不是得我提携,他能爬得上来才怪。”
林卷闻此言眉头一皱,嘴上道:“你都如此关照他了!还说什么聊不到一处!”
严歇忱张口欲言,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于是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不明白。”
林卷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似要把他的后脑勺看出个洞来,语气也有点怪:“哼,不明白就不明白,不过严大人倒是能耐,许多人可望不可即的位置,也不过严大人一句话而已。”
严歇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你还挺愤世嫉俗?”
林卷冲他呲了呲牙道:“要你管。”
严歇忱听他如此无理取闹,觉得他这脾气毫无来由,而他自己也常年嚣张惯了,几乎是没人敢这样同他说话的,于是心里顿时也不得劲了,眉头一皱板起脸冷冷道:“我给你脸了是吧?”
林卷见他神色不虞,方才惊觉是自己得意忘形了。
自他遇上严歇忱以来,这还是严歇忱头一回对他摆脸色。
其实细想一番,严歇忱待他已是多般包容,而他却有些肆无忌惮,在严歇忱面前过于放纵了些。
当然寻常时候逗逗他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不过这次确实是他无理取闹了,他一边隐瞒着严歇忱许多事,一边却又想要他事事合自己心意,怎么可能有这样顺理成章的好事,看来以后在他面前还是得时刻注意,遇事不能再这样轻易松快下来了。
林卷吁了口气,按下心头种种思绪,盯着严歇忱的眼睛认真道:“我错了。”
严歇忱被他盯得一愣,见他竟似是委屈得要哭的样子,心里顿时就后悔了。
“……算了。”严歇忱一边懊恼自己适才话说得过重,一边又默默开始哄人,“……府上新请了个厨子,会烧南阳菜,你有什么想吃的就跟他说。”
☆、第八章
那日宫中口角之后,林卷很是安分了一阵子。
既不往严歇忱跟前儿凑了,也不同严歇忱玩笑了,甚至就是在用饭的时候,彼此碰上了,林卷也只冷冷清清地喊上一声‘严大人’便罢。
严歇忱一开始心里后悔不迭,感觉自己就跟个被抛下的糟糠之妻一般。
可渐渐地,严歇忱那厢在感叹林卷气性大又莫名其妙的同时,脾气也跟着又上来了,他想——我为什么要由你左右呢?
于是他也不刻意出现在林卷面前了,只是周身气压低得很,府里的人见了大气儿都不敢出。
这日严歇忱坐在书房里剪花枝,一边剪一边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小气鬼’‘我才不稀罕’……之类的。
风桥进来的时候看见那盆被毁得不成样儿的盆栽,不忍地闭了闭眼,忍不住道:“大人,您歇一歇,手累不累?”
“哼。”严歇忱瞥了他一眼,放下剪刀问道,“消息回来了吗?”
此前严歇忱本没想过要去查林卷的,因为他既然敢来,过往便肯定是没什么问题,可那日宫中一行,严歇忱心里对他身份的怀疑更添一分,是以还是叫风桥差人去了南阳。
风桥禀道:“回来了。根据探子的消息称,嫂夫……他确实是叫阿九,是季寒的娘亲云拂烟八年前带回来的,此后便一直同季寒母子一起生活。云拂烟早年弹琴攒了些钱,后来在南阳开了个茶楼,前几年云拂烟去世之后,这茶楼便是阿九和季寒在打理。”
“八年前……”严歇忱喃喃。
林卷十年前离京,阿九八年前出现,这时间倒是对得上,可那空白的两年,又作何说法呢?
严歇忱揉了揉眉心,心里感觉不太好。
空白的时间,任你填补进什么样的经历都可以,或者春光明媚,也或者匪夷所思,更或者痛不欲生……所以,这不太好。
“其他的呢?把时间往前移,比如这阿九的来路?”
风桥摇摇头:“时间太久了,没有线索。据附近的老街坊所说,这阿九是云拂烟在一天夜里突然带回来的,此前他们从未在南阳见过此人。”
那这么说,便极有可能是从别处过来的。
“有人还记得当时阿九的样子,说是瘦得狠了,脸上也没二两肉,就空荡荡的一双眼睛黑得吓人,浑身也脏兮兮的,他们说看那孩子当时那样子,若不是被云拂烟带回来,估计也离死不远了。”
‘况我欠的还是救命之恩。’
是了,那阿九当真没有说谎,欠的真是救命之恩。
可林卷八年前年已十六,若他真是林卷,以林卷的聪颖,怎会让自己落到那般地步?
严歇忱手上微微颤抖,竟是不敢细想那夜里那样狼狈的那个人。
若那阿九只是阿九,严歇忱许会叹一句人各有命,此后再待他厚道一点;可若阿九是林卷……他又该如何是好?
风桥又补充道:“哦,对了,此外还有一点很奇怪的是,他们说除了云拂烟把阿九带回来的那天夜里,此后有大半年的时间他们都没再见过此人,可他再出现的时候,除了还是瘦得过分之外,也没什么异常,接触下来也发现他性格其实并不似那夜里所见那么阴郁,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那周围认识他的人对他的品评都不错。”
又是半年空白时间?
严歇忱眉头紧皱,总觉得有些胆战心惊。
当年他重返紫玉京,遍寻林卷不得之时,也是同样的感觉。
“此外便都是些琐碎,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了,他们说一直没见他有什么异常之处,也没见他同什么特殊之人接触过。”
严歇忱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心下却很是有些挫败,当年他在紫玉京没站稳脚跟,没有可以供他驱策的人,所以他没办法在这泱泱天下寻到一个林卷;可如今站稳了,却也还是找不到他,甚至有了个疑似对象,他也查不明白他的那些过往。
风桥汇报完这桩事,却没急着出去,等严歇忱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又道:“大人,还有两桩事,一是昨日有人在紫阳河里发现了一具男尸,经廷尉司验作阁查验过后,得出的结论是那人乃是禁军大统领蒋炎作的侄子蒋昀,死因是醉酒后失足落水,不救而亡。”
严歇忱皱了下眉,掀了掀嘴皮子讽道:“这年头还真有这种蠢货?谁信哪。不过罢了,不干我们的事,谁爱查谁查去吧,另一件呢?”
“东宫失窃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丢的是圣上御赐的玉如意,太子已悄悄把东宫翻了个遍,还是没寻着踪影,今日紫玉京也已戒严了,这东西应该出不了城。”
严歇忱想了想,突然问道:“檐上月最近有露行踪吗?”
风桥知道严歇忱的意思,于是道:“没有,自上次之后便一直没他踪影,昨夜之事也不知是否是他所为,但已有人这么猜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