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45)
☆、第四十四章
林卷难得听严歇忱对那几位皇子有如此清晰明确的评判, 可这好好的, 四皇子怎么就突然入了严歇忱的黑名单呢?
林卷不明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道:“……就因为人家送了你一盆金鱼儿?”
严歇忱闻言露出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细看之下还有一点痛心疾首, 看得林卷简直莫名其妙。
严歇忱深沉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宣宣,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偏向他么?”
“什么时候了?”林卷是真没明白严歇忱做此打算的原因。
那边严歇忱却是觉得林卷竟是如此的固执, 似乎还颇有同他周旋到底的趋势,严歇忱先前的一腔气愤不知怎地都生成了委屈,他眉头一皱, 撇着嘴道:“宣宣,你当真要舍我而择他么?”
林卷被他搞得头都大了,这会儿他见严歇忱又一副憋屈得狠了的样子,他心里最开始那点被发现藏匿账册以及识破身份的怅然就猝然烟消云散了。
林卷挠了挠头, 说话间有些暴躁:“什么舍不舍择不择的?你同四皇子有什么竞争关系么?你又不夺嫡!”
严歇忱被他的口不择言吓了一跳, 他在那边委屈着委屈着还抽空一本正经地训了他一句:“虽说咱们是在家里,可还是别乱说话的, 知道吗?”
“……”
严歇忱见他不答,又很认真地再问了一遍:“知道吗?”
“宣宣,你怎么又不理人呢你?”
林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里翻着白眼认命地回:“……知道了。”
严歇忱得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始回答林卷那个问题:“我先前说了我不会选择四皇子, 你如果执意选他,那到最后,不也要和我过不去么?宣宣,你当真要与我为敌么?”
与他为敌。
这是林卷一直以来最不愿意面对的一个问题。
每每念及此,他就时常安慰自己,严歇忱或许最后会和他有同样的选择,又或者严歇忱会一直像如今这样独善其身,永远不参与进来。虽然他明知事情真正到了最后,以严歇忱的身份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可他依旧这么祈望过。
可如今,严歇忱几句话就打碎了他所有的念想,将他的退路全部斩断,让他不得不重新拾起来仔细想一想。
他要与严歇忱为敌么?
四皇子值得他这么做吗?当然是不值得的。
那四皇子应下的,林氏家族的百年清誉呢?
这应该值得吧。
可是,那是严歇忱啊……
林卷心里倏忽掠过一阵难言的苦涩,他几乎无心去想这个问题背后还有许许多多的转圜余地,因为这些事一旦涉及家族,又扯上了一个严歇忱,就完全足以让他乱了心神。
可是忽然,林卷又很想知道严歇忱是怎么想的,他在严歇忱那里,又占了怎样的一个份量。
于是他抬头,一眼不错地盯着严歇忱,缓缓答曰:“若我果真要与你为敌,你该当如何呢?”
严歇忱闻言一顿,他并非自高自大不知好歹,也并非就认定自己才是众望所归,他之所以问出那样的一句话,说到底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他想看看他在林卷那儿,值不值得他犹豫,哪怕仅仅是犹豫那么一刻也好。
谁曾想林卷却将这个问题抛还给了他。
严歇忱心想,我要如何?我能如何呢?
归根结底,还不是只要一个你。
严歇忱觉得如今是话到了嘴边,几乎容不得他再虚与委蛇下去,况且严歇忱面对林卷之时,其实是常常容易冲动的,他总是想将满腔的情义,都尽数付与林卷知晓,于是这会儿他好容易又蓄起了勇气,想要再尝试一次。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林卷却忽地就打断了他:“我胡说的!你不必当真!”
林卷暗暗咬了咬牙,心想还好制止得快,要是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大义灭友的话,虽然这符合他对严歇忱的期待,但若真正听到,肯定也够他郁闷好几天的。
此外,林卷也从来没有想过其他可能,因为他从来都不认为也不奢望,严歇忱会为了他而怎么样,他这样的人,是万万不敢肖想这些的。
林卷没看见严歇忱那霎时跟泄下气去的神情,他只自己在脑子里飞快捋了一圈,将那些有的没的通通抛到脑后,只余了这件事本身的疑虑,他直直问道:“四皇子怎么你了?我记得你以前对他也没什么意见啊?还是说你在这账本里发现了什么?”
严歇忱闻言疑惑抬头,他还没从刚才那一招里缓过气来,言语之间有些幽怨,但更多的还是些惊讶在里头:“你没看过这本账?!”
林卷愣愣点头:“没看过啊……”
严歇忱闻言一脸的惊疑不定,林卷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也是,他拿到这本账册得有一个多月,谁曾想他会连翻都没翻过。
林卷想起这个也是气,他一掀衣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气呼呼地瞪着严歇忱:“还不是都怪你!我和你在外面你一天天一有空就逮着我,没空还要叫风四跟着我,知道的是你担心我的安全,不知道还以为你防贼呢!”
“当然了,我本来也是贼是吧。”
严歇忱那时候是既有点怕林卷撂挑子跑了,又确实是怕路上遇到什么危险,而且他一会儿不见林卷就想得慌,那他能有什么办法……而且有时候林卷出去玩儿根本不带他,他还觉着心里不太舒服呢。
不过这会儿还是哄人要紧,严歇忱赶紧道:“没有!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而且秋巡路上危机四伏,盯着的人多着呢,我肯定怕你遇上事儿啊。”
说完他又忍不住嘟囔:“而且你也不是完全没有独处的时间吧,你不是也常常偷着出去玩儿么。”
“什么叫偷着!我就出去玩一玩儿怎么了?而且你都说了,是出去玩儿,那我怎么还可能分心出来看账本?”林卷说到这后来也有点心虚,最后才小声解释道,“而且那会儿我成天就想着你的腿,又估摸着那账本可能不是很重要,拿了就一了百了,所有这才将它搁置了。”
话说到此,林卷方才将话题扯回正轨:“那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啊?”
“你自己看吧。”
严歇忱得知林卷不曾翻阅过,心里一下就高兴了,他想,原来宣宣是被蒙在鼓里啊,他真是不该气得这么早,既误会了人家,而且自个儿要真气坏了身子,又没人心疼……
林卷接过这账册,开始一页一页细翻起来,他没怎么看过账,但从前在麓山书院四书五经术数卦算什么都学,所以他也还是能看得懂。
林卷看的时候,心里一直是记挂着看这账本上有没有段陵的痕迹的,可是这江南郡守看着虽然不靠谱,但实际上应该也是个通慧人儿,这上面录的,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段陵的影子。
可是。
另有个人在这上面,可是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江南郡守令人在这本银钱往来录上记得清清楚楚。
在去年,濯州收粮之后,在将那二十万两运来江南之后,江南郡守又将其中的五万两,令人返还给了四皇子!
林卷几乎能猜得清这江南郡守的想法,不过是因为此次江南水灾,上头拨款给濯州的同时又救了他江南一把。
这朝中又众人皆知这掌财政的治粟内史乃偏向四皇子一派,江南郡守难免便会认为这是四皇子的功德,此外他又知他们在准备通水系的事,心里恐怕想着用钱的地方还多了去,于是当时便慷慨解囊,退还了五万两回去。
而四皇子那边,他们敢给,他竟然也是真的敢收!
若是这三郡果真如段陵所计划的那样,通水凿渠建水系,那么这退回去的五万两无论如何都可以说是融进了这些工程里面,如此一来,天衣无缝不露端倪,他就白白吞了这五万雪花银。
可是偏偏太子又偷摸着横插了一脚,将南阳那一笔钱率先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了边疆去。
太子这事办得隐晦,四皇子之前恐怕也不知晓,若非这秋巡一途将太子这桩事抖了出来,四皇子估摸着还美滋滋地打算着他的如意算盘呢。
也难怪事发之后季叔常如此关照这事,而赵煜自己也对严歇忱如此殷勤。
林卷乍然得知这事,气得嘴唇都在抖,他指着账本,咬牙切齿道:“原来这赵煜,竟然才是真正的空手套白狼?!他想干什么!私吞赈灾款项可是杀头的大罪,他到底想干什么!堂堂皇子,竟是连这点是非都辨不清么!这种事他也敢做?他到底有没有长脑子?!”
严歇忱见林卷气成这样,俨然忘记适才他也是这般的光景,他赶紧上前轻轻拍着林卷的背:“宝贝别气别气,为了这个不值当。”
严歇忱喊的称呼一带而过,林卷又气得脑仁子疼,压根儿就没听清,他深吸了几口气,低吼道:“这怎么可能不气!换你你不气么?”
“要是你这么多年辅佐的是这么个混蛋,换你你不气么!老子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到底捧了个什么玩意儿啊!”
严歇忱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他想了想自己查到的檐上月近年来所为之事,确实没一桩是很好办的。
于是他也不好再劝,只十分认同地点点头:“换我我得气死。”
“……”
☆、第四十五章
“你少在那儿说风凉话。”林卷恼羞成怒地拍了一下严歇忱的肩膀, 用力却是不重, 跟猫挠似的。
林卷终是有点不能接受这种多年心血喂了狗的感觉,而且还不止他一个人,段陵这么多年来, 为四皇子绸缪了多少, 就连梁盈墨,也跟着跑了多少路办了多少事。
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混账呢?虽说当年他离京的时候,赵煜尚才八岁,可不是说三岁看老?赵煜小时候就一直是个率性爽直的性格, 十足十的是一个可造之材。
而且后来段陵在决定投靠他之前,也明里暗里考察过他一段时间,那时候他明明就还是个可圈可点的人, 这会儿怎么不知不觉,竟然歪到了这个地步呢?
林卷挣扎着问道:“这真的是真的?莫不是我们误会他了?”
严歇忱不留情面地打碎了林卷的幻想,又为他添了一个不容置喙的理由:“这样,宣帙, 你还记得江南那场火以及当晚那场刺杀吗?”
“咱们躲床底下那天, 我当然记得。”林卷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回。
“……”不过严歇忱一看就知道这崽子心里憋着坏心呢,我的天哪,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互相伤害!
林卷憋着笑,问话却还是及时:“你在江南的人查出事情原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