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7)
“那怎么行!洞房花烛夜,你让我独守空房?”
“行了别演了,你人都是顶替的,还在乎这个呢?我告诉你,你休想占我便宜。”
林卷却不依,他既然回来了,以后又想得严歇忱庇护,那便必然是要和严歇忱搞好关系的,可如果一分居,两人连面都不常见,那关系能好得了才怪。
于是他晓之以理道:“你这样做,让我以后如何自处?先不说你府里的人会不会看人办事,以后不拿我当一回事,那万一传出去了,我还要不要面子的呀。”
“反正毁的都是季霜白和季家的名声,你在乎什么。”
“可我人在这里,听人话看人脸色的人都是我啊。”
林卷拦在严歇忱面前,死活不让他走。
严歇忱虽无奈,但根本没想过依他,他先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府里没有多嘴多舌的人,此外也没谁敢放探子放到我府上,你这些担心毫无意义。”
林卷闻言憋了憋,一时间没有还嘴的理由了,干脆就赖皮上了:“我不,反正我想和你一块儿睡。”
林卷顶着这张脸说出这种话,严歇忱真觉着自己这回是招了个祸害,可他仔细想了想,一来此人底细不知,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危险人物,二来此人跟个小狐狸精一样,过于难缠了点,所以他觉得,还是不行。
他也不和林卷扯了,自行推着轮椅就往门口走,林卷刚刚见识过严歇忱手有多快,估摸着自己应该不是他的对手,他怕自己站在前面又被严歇忱出其不意地点穴,于是便绕到了后面,双手死死钳着严歇忱的椅背不让他走。
严歇忱滑了两下没滑动,侧脸一看这情形,差点给气笑了,气得他都没想起来喊风桥。
因着他这会儿离房门口也不是很远,严歇忱一怒之下,咬了咬牙便猛地站了起来。
轮椅上没了严歇忱的重量,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林卷又是使了大力拉着的,这会儿被一反弹,差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可他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仪容,看着一瘸一拐向门边靠的严歇忱,惊讶得嘴里都能塞下一个鸭蛋,他指着严歇忱道:“你你你……你不是腿断了吗!”
严歇忱闻言靠着墙歇了会儿,回头咬牙切齿道:“断了一条!没看我瘸着呢吗!”
林卷这时候方才细看了一眼,果见严歇忱是左腿虚抬着,全靠右腿在使劲儿。
这会儿他这样子,看起来很有点滑稽。
林卷憋着笑:“那你干嘛不拄拐?要坐轮椅?”
严歇忱见他憋笑憋得眼睛都起雾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恼羞成怒道:“拄拐这么难看我才不要,我坐着还舒服呢!”
“还有,你看你看,就是你这种人!紫玉京里不知道有多少你这样幸灾乐祸的人呢!我才不给他们笑话!”
林卷彻底不憋了,也忘记了要拦他留宿这回事,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什么想法,说得你坐轮椅又有多体面一样哈哈哈哈哈…”
严歇忱愤愤然,可又暂时拿他没办法,艰难挪到门边,开门大吼了一声:“风桥!!!”
没一会儿风桥便从隔壁院子里跃了过来,他见严歇忱站在门口,没来得及惊讶他为何站了起来,也没敢往房里瞅,只情不自禁地问了句:“大人,这么快?”
“快什么快!”严歇忱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无差别地瞪了他一眼才道,“走走走,住你院儿里去。”
风桥忍不住蹙了蹙眉,看他大人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负心薄幸、用完就丢的人渣。
不过也就一瞬间的事,风桥问:“大人您的轮椅呢?”
“不要了不要了,快走快走。明天来拿。”
“哦。”
风桥不明所以,仍是搀着严歇忱走了。
林卷那厢自风桥来的时候便没笑了,他想着还是不要在手下人面前下严歇忱的面子。
他都这么贴心了,那人居然还这么不解风情。
哼,自己住就自己住。
以后我半夜去爬你床,吓死你。
第二天是风桥去的林卷房间把严歇忱的轮椅给拿走的,严歇忱连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林卷也没上赶着凑过去,免得显得自己多稀罕他一样。
第三天的时候,是林卷要回门的日子。
本来第二天二人就该给严歇忱的父母高堂奉上一盏茶,但严歇忱孤家寡人一个,也就省了这道程序。
可回门却是免不了,季叔常那边想不想认‘季寒’是一回事,他们这边面子上的礼数还是要做周全。
初九清晨一大早,严歇忱就在府外等着了,林卷拾掇好出门,上了马车方才看见在马车上坐得端正的严歇忱。
林卷一看见他,就忍不住撇了撇嘴,故意坐得离他老远,嘴上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严大人从此便不出现了呢。”
严歇忱昨日去了风刃司一趟,回来的时候都半夜了,于是便直接回了风桥院子里歇息,这会儿他不知道林卷又在琢磨什么,一头雾水道:“我又没进棺材,还能与世长辞了?”
“……”
林卷本来以为严歇忱躲着他,这会儿看来估计没有,所以他一下子就消了气,便又想着和严歇忱套近乎了。
他笑了下,坐过去挨着严歇忱,笑道:“不能不能,严大人皓月生辉,严大人长命百岁!”
“有事说事,别卖乖。”严歇忱知道他在弄巧,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美滋滋,唇边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
“也没什么,这不我待会儿就要在季相面前暴露了么,心里有点儿紧张,找你安慰安慰。”林卷随口道。
严歇忱看他如此乖巧,心里一软,忍不住道:“别怕,我在。”
林卷本埋着头玩儿严歇忱衣服边上的袍带,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轻轻沉沉的保证,心里一下子涌上许多情绪。
当年他被迫离京之时、身陷渊沼之时、生不如死之时……若是能得谁这么一句安抚,怕是为他刀山火海都值当。
此时严歇忱虽然可能也只是随口一提,可林卷就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这话背后的重量。
也许是他多年没尝过得人撑腰的滋味了吧,这会儿猛然一听,也并不觉得来得晚,只是心里酸酸涩涩,竟生出许多无处诉说的委屈来。
林卷依然埋着头,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严歇忱,在他怀里闷闷地应:“嗯,不怕。”
☆、第六章
二人来到季府时不过辰时,季相好面子,小儿子携儿婿回门,再如何还是要给脸的,先不说儿子如何,这儿婿就是个惹不得的阎王。
季相早早安抚了季夫人,他也命人早早开了府宅大门,等一切规整好之后,便和季夫人一块儿在大堂等着了。
“夫人啊,今日季寒回门免不了客套一番,你可别当众给他没脸啊,免得让那严饮冰看了笑话去。”季叔常临到头了都还在叮嘱。
季夫人瞟了他一眼,凉凉道:“你风流的时候不怕笑话,这会儿倒怕了?”
季叔常额头冷汗齐下,提起这个便只能赔笑。
幸得那边有家仆通报说人来了,没一会儿便见着有人被领着入了大堂。
季夫人虽说是这么说,但真遇上了还是稳得住事,快走两步就迎了上去,她认得坐轮椅的严歇忱和推轮椅的风桥,于是径自便走向了旁边站着的那个年轻人:“霜白啊,可让你父亲和我好等,这几天不见,气色愈发好了!”
季夫人说完才看清楚眼前人的样貌,当下心里一惊,此前她一直不稀得见季寒,总觉得看了糟心,可她却没想到这私生子居然生了这么一副好样貌!她心下一边暗恨怪不得当年季叔常能被他娘那狐狸精勾了心去,又一边勉强笑着引他们一道儿入了大堂。
严歇忱见此情形,似笑非笑地看了林卷一眼,林卷倒不尴尬,主要是在场几位彼此之间有何嫌隙大家心里都门儿清,此时装一装长幼和顺不过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那边季叔常跟着后面,待季夫人让开了之后他方才看清楚了林卷的样貌,当下心头大惊,这可莫不是自己老眼昏花?可他再三看了看,确实和自己前几天找回来的那个儿子不一样。
季叔常心头种种计较,面上却不显山露水,迎过林卷和严歇忱便开始客套。
严歇忱喊他岳丈之时季叔常忍着牙酸应下了,此时两人似都是忘记了往日里争锋相对的模样,看起来倒是一派和煦。
此后林卷笑着喊他父亲大人、给他倒茶之时,季叔常思量连连,还是咬牙先认了。
后来又挂着笑对严歇忱和林卷说了不少恶心话,诸如这孩子不懂事拜托饮冰多看顾啦,夫妻二人包容为上遇事多商量别急躁啦,好好过日子要长长久久啦……
季叔常说得倒胃口,林严二人听得也起鸡皮疙瘩。
不过因着回门不过午的规矩,他二人看着时辰差不多,便开了口告辞。
季叔常没忍住,终是借口叮嘱一下‘季寒’,把林卷叫到了一边。
严歇忱这边应付着季夫人,抬眼便看见林卷冲他做了个鬼脸,严歇忱冲他笑笑,有些安抚的意思在里头。
林卷跟着季叔常进了旁厅,季叔常进去之后左右看了一眼,方才回过头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说话间眉头紧蹙、嘴角也抿成一线,看起来确实很有长久处在高位上的威严。
林卷却并不怕,他寻了把椅子坐下,冲季叔常笑了下,慢慢道:“季丞相,您先别生气。”
“您也看见了,我现在是季寒。”
“这事已成定局,您还是接受现实吧。”
季叔常觑了他一眼,居高临下道:“你把季寒弄哪儿去了?”
林卷哼笑了一下:“您放心,他不会回来了。这事儿只要您府上见过他的那几个人闭好嘴,没人会知道。”
“我问你把他弄哪儿去了?”季叔常憋着火气,重复了一遍。
“哟,难不成您还关心您这儿子呢?我以为您把他放在南阳二十年不管不顾,这会儿需要了又把人找回来顶婚,是不怎么在意他的死活呢。”
季叔常被林卷噎得一愣,心里被勾起了点对季寒的愧疚,可他这会儿来不及琢磨这点心思,如今林卷这般做法,未来若有人拿此做文章,那这欺君大罪他们季家可脱不了干系。而且这人是敌是友、有何目的、能否信任,他一概不知,怎由得他不焦虑。
林卷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主动交代道:“我是云姨收养的,和他儿子也差不多,我也没什么别的想法,想报个恩而已,您不信自个儿去南阳查,什么都清清楚楚的。您也别担心我会对您不利,我没那么大胆子,毕竟这事儿也牵连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