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37)
可他刚一回头,邀请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严歇忱被冻得惨白的脸色和嘴唇吓了一跳,不过他反应特别迅速,立马就推着严歇忱的轮椅飞奔着往安排好的驿馆房间内去了。
进去之后林卷严严实实地关好门窗,又检查了一遍地龙是否通着。
不过渝州到底是比不上紫玉京,冬天比紫玉京冷,屋内却还没有那么暖和,林卷见严歇忱嘴唇都在轻轻颤抖,他赶紧说:“严饮冰你等等我,我去找他们再要一点炭火。”
严歇忱抖着声音制止他道:“不用,渝州的炭火大多不精细,容易呛着人,你不用管我,我缓缓就好了。”
“不管个屁。”林卷心疼得不行,他根本没想到严歇忱怕冷竟然怕到了这个地步,忍不住就说了句粗口,“反正晚饭在车上已经吃过了,那你赶紧上床躺着吧。”
说着就把严歇忱推到床边,先是将他的汤婆子扔进了被子里,又从旁边柜子里再抱了一床厚被子出来搭在被面上,之后才把严歇忱的狐裘和外袍扒了塞了进去。
后来他在床下站了一会儿,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了,于是自己也跟着上了床躺着。
可刚一进被窝,他就被严歇忱身上凉凉的体温惊得瑟缩了一下。
林卷想也没想,立刻又贴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严歇忱。
其实从前他和严歇忱虽日日同床共枕,睡着之后的姿势不算,但他们清醒的时候,却都是一直保持着君子之距的,毕竟平时的时候搂搂抱抱都挺正常,但睡觉都搂着睡,那就有点太那啥了……
不过林卷这会儿却是顾不得许多,严饮冰感觉都快要冻死啦!
他静静地抱着严歇忱,待严歇忱身上渐渐回了温之后,林卷方才在他耳边轻声问:“你不是在渝州长大的么?怎么这么怕冷呀?那你以前冬天的时候,也感觉这么冷吗?”
严歇忱此时方才像缓过来了一样,终于伸出手回揽住林卷,说话声音低低的:“以前不怕冷的。”
“其实现在也不是真的那么冷。”严歇忱被林卷身上小火炉一样的温度烤得暖烘烘的,神思也有一点懈怠,忍不住道,“只是一种感觉吧,我总是感觉渝州的风雪像是能穿过我的骨头缝儿,将我的血脉都一齐冻住似的。”
林卷被他这形容听得心里一抖,他知道这句话之下怕是有些不能言说的悲哀过往,他明明觉得自己不该问太多的,他和严歇忱对彼此的保留是不容许他过问太多的,可他的嘴就像是不受脑子控制似的,待反应过来之时话已经脱口而出了:“是怎么了吗?能不能跟我说说?”
严歇忱把玩着他的头发,说话间有一点漫不经心:“其实也没什么,之前有一个冬天,我差点被冻死在这样的风雪夜里。”
“然后我可能是个胆小鬼,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惹得我心里居然都生了魔障。”
严歇忱说话间尽量轻松,他不会主动交代这些千辛万苦的过去,可是林卷问到了,他便也不想瞒他,毕竟从前是无法被抹杀的,如果林卷愿意听上一听,那他自然也愿意分享,可他说出来却并不是为了要博得林卷的同情,所以他也只能说得尽量不在意。
但这话在林卷耳中,无异于一声惊雷乍响,让林卷竟然生生现出了一丝恍惚,他从来没有想过,严歇忱竟然会在过去的某一天里,与生死擦肩而过,就连他当初上战场的时候,林卷想的也完全是他的凯旋。
不过这应该也是他魔怔了吧,大家都是血肉做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交付了性命出去,凭什么严歇忱就得是铜皮铁骨不虑生死呢?
可是林卷发现,他完全接受不了严歇忱会永永远远地离他而去,只要一想想这个可能,林卷就觉得自己的心都像是被要被挖了一块儿去。
他忍不住紧了紧搂住严歇忱的手,不再问更多了,勉强笑了笑道:“不是的,严饮冰,你最厉害了。”
“而且没关系的,紫玉京很暖和,我也很暖和。”
“所以我们不用怕冷。”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林卷难得起了个大早, 赶在严歇忱起身之前他便悄悄下了床。
把自己粗略收拾过一遭之后, 他就开始拿着严歇忱今日要穿的几件衣裳去外间火炉边上烤着,同时又拿了一个新的汤婆子去厨房灌满了整整一壶热水,回来的时候还顺便带了两份早点, 等这一切做完, 衣服也都烤得暖暖的了。
林卷其实一直不太会也不太愿意照顾人,尤其是在生活琐事上,他能把自己养好都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过严歇忱貌似还挺会,之前的时候几乎每天早上严歇忱都会先起, 然后把他当天要穿的衣裳规规整整地放在床头,之后又不厌其烦地哄着林卷起床,待到最后林卷洗漱完毕去到饭厅之时, 也总能第一时间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粥。
之前林卷并没觉得这样被严歇忱照顾着有什么不妥,他从前也不是没被人这样照料过,所以他偶尔想起来也不过是赞一声严歇忱够意思,但终归还是觉得这些都只是顺手而为的事罢了。
可是如今他亲自做了一遭, 才发现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凌杂小事做起来其实也并不那么容易, 更何况严歇忱还日复一日地为他做着这些。
其实说到底,这些并不是严歇忱该有的责任和应尽的义务, 全都是严歇忱敛于细枝末节却又无处不在的温柔妥帖罢了。
林卷抱着被烘得暖烘烘的衣服,心里也跟着软乎乎的,总觉得心底就像有有一朵载着千言万语的云,稍不经意就要飘出来了。
严歇忱昨夜难得睡得很沉,林卷趴在床边轻轻唤他:“严饮冰, 要不要起来了?今天要去郡府的吧?”
严歇忱睡意朦胧地应了一声,闭着眼睛就先伸出手捏了捏林卷的脸蛋儿,说话时声音是方才睡醒的低沉喑哑:“要起的,宝……”
说到这里严歇忱脑子里一个激灵,霎时间瞌睡虫都跑光了,他曾暗暗告诫自己,平时再如何撩骚,只要场景合适,都能给它安一个玩笑的名头,这样便始终不会吓着林卷,当然也就不会给林卷拒绝他的机会。而且他也并不想这样随意地泄露了他沉甸甸的真心去。
严歇忱张了张嘴,强行将那声昵称咽了回去,迫着自己艰难转口:“宝……包你满意的起床速度!”
林卷抬眼看他,摸了摸下巴,幽幽道:“你这是在变相嫌弃我平时赖床么?”
严歇忱眸光一顿,求生欲极其强烈地说:“没有!你又不赖床,而且赖床什么的最可爱了好吗!”
“……”林卷撇了撇嘴,没接他这话,只赶紧将手里的衣服拿给他。
他见严歇忱接过去的时候明显一愣,看向他的眼神里霎时有些难言的惊讶,林卷可不想看见严歇忱感动不已的神情,不然的话那也太尴尬了,毕竟真要算的话,那他可不该得对严歇忱声泪俱下了。
于是他招呼了一声之后就匆匆忙忙转身出去外厅了。
严歇忱看着林卷小跑而出的仓促背影,不禁觉得这手里温热的衣裳就像是要透过十指直暖到心里去似的,严歇忱忍不住低下头抿着嘴直笑,宣宣这样可人儿,以后该怎么疼他才好啊~
待他们完全收拾好之后,临到要出门了,林卷却忽然打住,回去拿了个靠垫垫在严歇忱的椅背上,扶手上也弄了个毛毡子系着。
弄得严歇忱哭笑不得,终于,他在林卷再次折返回去拿伞和斗笠的时候,忍不住拉住了林卷,他微微仰起头看着林卷,眼神里是十足的认真,但话语间却还是有些迟疑:“宣帙,你不必如此,我……也没有那么矫情,缓过之后便过了,你不用这样顾虑着我来麻烦自己,更不用……同情我。”
“同情?”林卷缓缓吐出这两个字,而后却倏忽笑了,他挑了挑眉,“你想得可真美,严大人,大夏千千万万的子民,我同情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同情你?严饮冰你玉树临风美少年一个,又英武善战、器宇不凡、足智多谋、位高权重……”
“……你怎么还不打断我?”
严歇忱正听得乐呢,闻言眨了眨眼懵道:“我应该打断吗?”
“……行。”林卷勉强自己对他笑了笑,方才又道,“所以我为什么要同情你?这边这么冷,我怕你生病了之后然后传染给我不行吗?”
严歇忱微蹙着眉头认真地想了想,最后郑重其事地点头:“有道理。”
“……”
严歇忱一锤定音:“是我狭隘了。”
狭隘到认不清自己有多优秀是吗?
林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又打着伞推着严歇忱出门去了。
林卷看着严歇忱的后脑勺,默默垂下眼睫,无声地叹了口气,谁没有苟延残喘的时候呢,所以谁又能同情谁呢?
只是心疼你罢了。
他们去到郡守府衙的时候其他大人都已经到齐了,只待严歇忱一去他们便开始拿了渝州郡的账开始查录。
林卷在一旁坐着无聊,渝州郡守也是个会看眼色的人,早就准备了一些杂谈轶事的相关书籍候着,这时候正好就拿了上来给林卷打发时间。
林卷在一沓书里面挑挑拣拣,其中有好些都是他看过的,翻了好一会儿才翻到一本渝州的名人录,林卷觉得有点意思,便开始看了起来。
这本书里面录的大都是当地有名的豪绅侠士,当然其间也不乏穿插了些医者才子的事迹,不过这些都记录得比较笼统,这里面录得稍微比较全的就是渝州的历代郡守了。
因着渝州偏远,早年林卷并不如何了解这边,只在近几年帮着段陵办事的时候多知晓了些。
林卷从现任郡守的名录开始倒着往前看,大约看到了十年前的时候,就出现了林卷没听过名字的郡守大人。
不过这人的姓却有点意思,同严歇忱一样,都是姓严的。
林卷留了个心眼仔细看这位郡守的生平,可是这种只博个广泛的杂录就是这样,提取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只知道这任郡守名叫严铭,卒于先帝末年,此外再笼统介绍了一下严铭在位期间所为之事,没什么特别的。
可林卷却是觉得,这郡守同严歇忱必定是有关系的,说不定关系还不浅。
因为严歇忱正是在这位严铭郡守卒世的那一年的年末,随当时尚为太子殿下的临武帝来到紫玉京的。
林卷不信巧合,可他也不好贸然相询,于是便只得暂时先把这桩事按下,继续翻看他的去了。
渝州这边的账目要比其他郡府少得多,严歇忱他们忙了不过半日便都翻看完成。
渝州这边的账没什么问题,反而今年的进项多了不少,百姓们也越发富庶起来。
而这些,都是托了去年渝州同胡族开通商道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