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28)
“你扎哪儿呢?穴位看准了行不行!”
于是小鬼医凑近了一寸一寸地重新比对穴道。
“行行行,你走开你走开,我来。”林卷终于看不下去了,撸起袖子就准备上手。
于是小鬼医连忙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给林卷让了位子,还跟个小药童似的,捧着过了火的银针一根根递给林卷。
严歇忱:“……”
我靠?!走向是这样的吗?
待针完全扎上之后,林卷抬眼对上严歇忱有些呆若木鸡的眼神,尴尬地笑了笑:“那什么,我懂点儿医术,只是手法有点儿粗糙,以前也没来得及告诉你。”
主要是之前在紫玉京,林卷没觉得严歇忱这腿算什么多大的障碍,而且紫玉京里医药圣手多得是,他自觉比不上,就一直没怎么提过,却不想如今却还是派上用场了。
严歇忱愣愣点头,不过很快,他也从这神奇的一幕中醒过神来,毕竟林卷自小聪颖,习过医术也是再正常不过,于是他道:“你放心扎,我受得住。”
话虽这么说,但林卷到底还是没有胡乱扎,一轮收官之后,他就把银针归置好了,一旁的黑鬼医殷殷地看着他,似是要他给个说法的样子,活像他才是病人家属。
不过林卷没空注意这些,经他一番查证,他隐隐觉得那毒有一点熟悉,但却又实在寻不到苗头,林卷一时之间摸不清楚,也就无从治起。
严歇忱听他解释之后,不仅没有丝毫怨怪失望,反而还倒过来安慰他。
林卷知他宽厚善意,他转头就冲严歇忱保证道:“反正我俩常在一处,总有一日,我定会为你研制出解药。”
严歇忱忍不住捏了捏林卷垂在身侧的手指,笑道:“好,不急。”
此时站在一旁像个冒牌大夫的黑鬼医颤巍巍举了举手,试探着说:“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经脉堵塞,我们可以强行放血打通,只是放血之时难免不出差错,那也是活人无法承受之痛,但是,要是加大阿芙蓉的剂量,让他先完全晕过去也不是不行,我这儿还有些阿芙……”
“不行!”他还没说完,林卷的脸就彻底沉了下去,厉声拒绝道,“绝对不可以。”
黑鬼医此时方才如梦初醒,惊觉自己适才说了什么屁话,他赶紧又道:“是是是,是不行,是我异想天开了。”
说完他见林卷脸色仍旧不好,心里着急,脑筋一转就冲他道:“我给他开点舒筋活血的药回去喝,你过来拿一下吧。”
随后便转身隔壁去了药房,林卷同严歇忱示意了一下,也跟着他去了。
他一进药房门,黑鬼医就把他猛地往里一拉,转身把药房门关得死死的。
关好之后他又急忙回过头来看着站在一片昏暗中的林卷:“阿九哥!我刚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以为这样或许可以的,我只是……只是……”
他在那边语无伦次地解释,哪儿还有最开始那样的嚣张,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林卷在一片晦暗中眨了眨眼,他刚刚是真有点气昏了,他怎么可能让严歇忱去冒这种险!
不过他知道这孩子也是好心,况他们许久没见了,不该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林卷缓缓松开握紧的手指,开口道:“小十,我知道的,我不怪你,只是你以后也不准再提这种方法,对谁都不可以。”
说到这,他又狐疑道:“你以前也这样给人治过病吗?”
被唤作小十的青年连连摆手,极力解释:“没有!绝对没有,阿九哥,我的医术得你一手教授,你知道我不可能违背你的意愿去做出这样的事。”
“知道了,我信。”
林卷揭过这一茬,又问:“你一直在濯州么?怎么没走?”
小十摸了摸头道:“阿九哥,我自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濯州,其他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干脆就在濯州待着了。”
林卷点点头,见气氛仍有些僵持,便弯着嘴角笑了一声,打趣他道:“不过你混得不错,黑鬼医,厉害得很呢。”
“唉,阿九哥,你就别膈应我了,我就凑巧医好过几个人,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事,结果却一传十十传百,搞得我跟华佗再世一样,所以我这不,都不轻易诊治的么,因为我都得先估摸一下,感觉我能治好的才治,治不好的就让他们赶紧另寻高明。”
林卷听得这等内情,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笑完之后,他方又缓缓道:“挺好的,小十,真的,这样已经很好了。”
☆、第二十六章
当天林卷和严歇忱算是无功而返,但是林卷的心情却要比来时看着明朗许多,回城的路上说话时都笑吟吟的。
因为林卷此次把过了严歇忱的脉,他虽然暂时无法为他治愈,但他有信心能在不久的将来将他治好,所以这也相当于落了他心里一块儿大石头;此外他看见小十过得不错,终归算是不负当初的殷殷期待,所以这又算是去了他一桩心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自然就有光了。
严歇忱在一旁默默地笑看着他,眼里所见、心里所想皆有自己的判断,所以他也并不多问林卷什么。
严歇忱趁着他心情好,适时添了句:“宣帙,咱们下一站去南阳。”
林卷闻言果然更加高兴了,眼睛一亮反问道:“真的吗?”
“当然。”
严歇忱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存了让林卷回去看看的意思,虽然并不是专门为了他回到南阳,但林卷还是很开心,差旅途中还能回一回南阳,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兴奋了,而且此行还有严歇忱相随,南阳他熟悉得很,到时候可以带严歇忱好好玩一把!
林卷兴冲冲地对他提出邀请:“那到时候咱们可以去我家住吗?就咱们俩,其他人还是让他们住驿馆,行吗?”
当然行了,这可是得入厅堂的事,怎么不行!而且宣宣这语气简直就是在变相邀请他……春风一度好吗?靠,他奶奶的真刺激。
严歇忱不动如山,微笑着点头:“可以。”
林卷欢呼一声,立时就兴致勃勃地开始自夸:“我跟你说,我们家就在青泊湖边上,从窗外看出去碧水云天远山如黛,看起来可漂亮了!而且我那间房的视野最好!”
但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低落了一下,撅了撅嘴道:“以前云姨可疼我了,还有霜白,看着傻呆呆的,心思却又纯粹又干净,待我更是没话说。”
严歇忱捏住他的手,望着他道:“他们待你很好。”
林卷回望过去,眼里有些怀念,他垂下眼缓缓应声:“对,像亲人一样。”
说到此处,林卷忽然又想,墨墨和段陵对他来说,也像亲人一样。
不过他好像还没把严歇忱划到这个范围。
明明严歇忱对他这么好,他也一直都很喜欢严歇忱这个人。
为什么呀?林卷忽然意识到,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啧,真是不好意思了严饮冰,但我真不是那种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人,待我有空捋一捋,你肯定能进我心里的第一梯队,再不行至少也是第二梯队!
当晚严歇忱回城之后,把在濯州的事物扫了尾,也对后续的安排做了一定指示,便定下了隔日出发去南阳的行程。
林卷从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开始脸上就一直挂着笑,夜里也兴奋地睡不着,拉着严歇忱唠了半宿的磕,言语间全是对南阳的种种夸赞,从山到水、从人到猫,挨着挨着夸了个遍。
而且许是更深露重,怕惊了寂静的原因,林卷就软软地趴在严歇忱耳边,一直小小声地说话,严歇忱听着林卷的闲话家常,忽然觉得心里十分踏实又宁静,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得再过上一辈子才好。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他们的马车都浩浩荡荡地驶进了南阳城之后,林卷才好歹冷静了下来。
因着之前几天办差强度大,所以严歇忱到了南阳之后也就没有立刻开始运作,而是放了他们回去好好休息,自己则在接见过了南阳郡守之后,就私下里跟着林卷回了他家,跟随他的侍卫则默默隐在了暗处。
季霜白和林卷他们的茶楼在南阳城正街,但住宅却在青泊湖边上,这会儿他们回的就是住的地方。
林卷和季霜白大约有两个月没回来过了,季宅里到处都似蒙了一层薄灰,不过好在现在还未到天凉叶落的寒冬,院子里的绿植仍旧繁茂,所以看起来也并不萧条。
那些旧时光虽然早已烟消云散,但好歹盛着他从前记忆的旧宅依旧伫立,这些都是回得去的热闹,那便已经很好了。
林卷先把他那间房收拾了一下,尽好了东道主的本分,让严歇忱先好好休息之后,自己又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严歇忱一开始以为林卷是要出去拿个什么或是洗漱一下,所以就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可是这都等了得有小半个时辰了吧?林卷怎么还没回来?
严歇忱忽然意识到,现在不是在紫玉京严府,也不是在人多眼杂的驿馆,所以林卷根本没有必要再和他一块儿睡了啊!
严歇忱念及此,心里有点小委屈,这都是成了亲的,又没有吵架,为什么要分房睡啊。
当然吵了架也不许!
所以严歇忱耐不住,自个儿推着轮椅就出去寻林卷去了,在路过各种斜坡门槛的时候,他还十分坚强地翘着腿跳出去,一开始他还会拉一把轮椅,后来实在嫌麻烦,便干脆一路扶着墙走了。
同时心里也在寻思着,看来还是得先搞一副拐,难看就难看吧,为了媳妇儿都不算难看。
严歇忱跳了好一会儿,一直都没看见林卷的影子,不过透过隐隐的月光,严歇忱眼尖地发现这院子似乎比刚进来的时候看着要透澈些,没有一开始那样雾蒙蒙的。
这明显是有人收拾过了。
严歇忱顺着这痕迹一路寻,遇上蒙灰的地方就掉头,最终在二楼一间房里看见了林卷的身影。
这间房里黄帘粉帐,窗边还摆着一个梳妆台,台上远远可见些脂粉盒子和钗盒,一看就是女子的香闺。
严歇忱心里有数,觉得不好贸然踏足,便静静站在门口等着。
林卷背对着他坐在桌边凳子上,衣袖高高卷起,手边桌子上还有一个装满水的木盆,盆边搭了块抹布。
也不知他是不是收拾累了在歇息,不过他头低着、肩膀也耷拉着,在这一室寂静之中看起来竟有些单薄。
严歇忱以为林卷或许已经感觉到他来了,刚想出声唤他,却听林卷蓦地对着苍白的空气开了口:“云姨,你看我把家里打扫得可干净了,我知道你爱干净,你这儿我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