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62)

　　由此飞扬跋扈为非作歹的严大人冷酷无情的罪名又不胫而走，经由众人口口相传，最后不知怎地竟又传成了这季家公子乃是被严歇忱亲手害死，原因是他家里面又养了一个等着上位的小狐狸精！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彼时严歇忱去风刃司，风刀卫的一众兄弟见他如此模样还吓得不轻，生怕他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间根本没人拿事儿去扰他。
　　严歇忱头一回在府衙的时候还这么无聊，跟那儿还奇怪呢，不过他自个儿倒是想得通，只道是最近天下太平，风桥又办事得力。
　　说起风桥，他寻摸着风桥跟了他也差不多有十年，十年来可谓是尽忠竭力披肝沥胆，所有的心力几乎都放在了跟随他和风刀卫的事务上，几乎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去。
　　严歇忱如今所愿得偿，觉得有心上人在身边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他觉得风桥也不是没有想法的人，只是他不说而已，每次他在心里腹诽的时候，别以为自己不知道。
　　严歇忱念及此，他想，看来真的也是时候给风桥……做做媒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些有了爱人的人为何如此热衷于给身边的友人介绍婚事了，因为给人介绍的时候还可以顺便拿自己来现身说法，既有说服力，又可以邀请其他人一起分享他的甜美爱情，简直不能更棒！
　　他在这边计划着，便时不时地抬头打量风桥几眼，一边看一边在心头打分，却是惹得风桥在那边坐立不安，表面虽然安稳如山，但实际上心头一阵打鼓，总觉得不能吧，不就昨夜撞了他的好事，怎么就记仇记到现在？这有了另一半的男人还这么小肚鸡肠吗？
　　不过好在很快就有人来解救了他的窘境，议事厅外有侍卫来说严府来人了。
　　风刃司寻常人是进不来的，严家人也没特权，风桥闻言就出门去了，想着怕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没一会儿，风桥便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皱着眉头，快步走到严歇忱面前同他禀报适才所得之事：“大人，夫人昏迷了。”
　　严歇忱闻言面色一僵，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霎如潮水般退散，声音也即刻冷了下来：“走，回去。”
　　风桥得令便推着严歇忱往外走去，临走之时给风四使了个眼色要他看好风刃司。
　　风四会意，冲风桥点点头要他放心。
　　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风十三抱剑立在一旁，冲一旁的风四念叨：“我居然觉得大人这幅样子才正常，我是不是不正常？”
　　风四斜乜了他一眼，过了许久居然默默接了一句：“我也觉得。”
　　严歇忱心急火燎地赶回府上，一进门管家就开始给他报备：“夫人早上进药房配药，小福也一直跟着打下手，一直都好好的没什么异常，不过后来熬药的时候夫人说他自己守着就好，小福劝解无果，碍不过夫人强烈要求，就先出来了，不过后来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他听药房里没传出什么动静，有些放心不下便进去看了一眼，谁知一进去就看见夫人昏倒在地上，脸色发白浑身发颤，我们请了大夫来看，大夫没看出是什么症状，也不敢贸然下定论，所以老奴就赶紧派人去找大人您了，这会儿夫人在房里躺着。”
　　严歇忱眉头紧锁，一听这话当即便反应了过来，他肯定又偷偷试药了！
　　他霎时间呼吸都紧了，心里是又气又急，可林卷做这些又全都是为了他，严歇忱也舍不得怪他什么，便只能恼起自己来，他草草应了管家一声，又叫风桥赶紧去东宫，请太子妃相助从宫里请出一名靠得住的太医来。
　　随后他自己径直就往房中去了，一进到里屋便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纵是隔着这么远严歇忱似乎也能看见那人紧锁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
　　严歇忱一走近就立刻挥开在一旁照顾着的小厮，自己接过帕子开始擦拭林卷额上不断冒出的细汗。
　　严歇忱看他这幅样子心疼得不得了，又懊恼自己为什么不能随时将他带在身边，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自己一离开，就总能发生一些他意料之外的事来，严歇忱觉得这样的事如果再发生两次，他可能真的会发疯。
　　此时林卷也似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一直强忍着的心绪终是有点松懈下来，忍不住就从喉咙里泄出了一声痛苦的破碎气音，身子也开始不住蜷缩。
　　严歇忱大惊，俯身揽住林卷的背就将他往怀里带，一边不得章法地替他抚背顺气，一边在他耳边轻声安慰，声音里满是疼惜：“宣宣，不怕不怕，太医马上就来了，马上就不疼了，我在这里，不要怕。”
　　严歇忱知道他的安慰是无用功，他也恨不能代林卷去受这苦楚，可林卷在他笨拙的安抚之下，竟是真的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身子仍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严歇忱尽力让他靠得舒服一点，便先自己费力挪到了床头上坐着，让林卷靠在自己胸膛上，这会儿离得更近了，就听到林卷口中似在呢喃。
　　他靠近了仔细听，却发现林卷说话句不成句，可仅仅就是几个断续的字词，惹得严歇忱又是一番心神大乱，只听林卷断断续续道：“……爹、娘……难受……我想死……”
　　说着林卷下意识里竟还伸手往自己手臂上掐，严歇忱虽然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但仅仅是那一瞬间的空隙，林卷手臂上就被他自己掐得破了皮，霎时便红肿了起来，可见其用了多大的力气。
　　严歇忱不敢攥着他，只怕他没有发泄的地方人会更加难受，便只将自己的手臂递到了林卷手里，林卷如获浮木，下一刻便死死地抓了上去，不过严歇忱却是连眼都没眨，只用另一只手轻拍着林卷，轻吻着他的额头一声声唤他的名字。
　　及至后来，林卷终是在严歇忱不厌其烦地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看样子终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此时风桥方才带着太医匆匆赶来，严歇忱认得这老太医，是从小一直照顾着太子长大的，此前林卷去太医院研习，也就是跟着的这一位，许是阮红妆同他交代过，所以他看见众人口中已然魂归天外的林卷之时，脸上一丝异样也无。
　　老太医要严歇忱将林卷放平，此外又让他们出去等候，严歇忱本想留下来，但到底还是碍着医者诊治需要清净，一步三回头地行了出去。
　　严歇忱也没走远，就静静地等在门口，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房门的方向，风桥先是同他禀报了一番前情：“太子妃办事周密，没叫人发现老太医是来了咱们府上，太子妃此时不便前来，但说了后续她会来探望夫人。”
　　到了这会儿，纵然严歇忱没有同风桥细说过林卷的身份，但种种迹象在此，他差不多也可以猜出林卷的真实身份了。
　　严歇忱点头应下，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有听，风桥目光自然下垂，却忽然发现严歇忱手臂上竟然浸出了一片血色，染得衣袖都红了一片。
　　风桥本欲询问两句，但他见严歇忱根本毫无感觉只顾盯着房门的样子，也还是没惹严歇忱心烦，默默地将话咽了下去。
　　过了不知多久，只见太阳已然渐渐西沉，严府里的灯笼都已早早亮起时，紧闭的房门才终于从里面打开。
　　严歇忱连忙走过去，想要进去看看林卷的状况如何，老太医却先说了句林卷在休息，叫他先不要打扰。
　　严歇忱这才转头看看老太医的脸色，也不知是他一直如此严肃还是林卷状况不好，眉间竟似有郁结，惹得严歇忱本就一直悬着的心一下子又提高了半分：“辛苦魏太医，不知内子情况如何？为何会忽然晕倒？”
　　说着便还是将魏太医引到了书房里看座上茶。
　　魏太医捏了捏山羊胡子，慢慢道：“夫……”
　　魏太医一把年纪，还是不大能接受称一个男子为夫人，于是便转了口说：“季公子这病有些棘手，不过严大人莫要忧心，只要好好将养着，还是可以痊愈的。”
　　“今日季公子应是服食了某种汤药，据我判断，那药里尽是解毒之物，应是给严大人您准备的吧。”
　　严歇忱微皱着眉，眉间隐现自责。
　　魏太医见他如此，又继续道：“严大人莫要自责，季公子医术很好，下手也有分寸，而且在不确定后果的情况下，试药是为医者的责任。况且季公子这药其实是没问题的。”
　　“只是这药里有一味仙鹤草，引起了季公子体内并症，这也是巧而又巧的事，季公子应该也没预料到。”
　　严歇忱对医术不大了解，只能凭空猜测：“并症？按您的意思，难道是说他身上原先有些潜藏的祸根？”
　　“也可以这么说。”魏太医先是肯定了他的说法，随后又问，“季公子是不是不常生病？”
　　严歇忱回忆了一下这几个月来的情景，林卷确实看起来身体不错，就连秋巡途中这样劳累都未曾见他生过病，于是点点头：“几乎不生病。”
　　“那就对了。”魏太医说，“季公子并非百毒不侵，体格也并不算很好，反而身子骨还曾受过不小的折损，这就导致他不是不生病，而是病发作不出来，这样日积月累，体内淤积了不少毒素，此次借着仙鹤草之由，就一并冲了出来，由此看着很是骇人。”
　　严歇忱很快从话中抓住了重点，他有些迫切地问：“……受过什么折损？”
　　“这……”魏太医几经犹豫，似有些不确定，但到底还是说了出来，“经老朽多年经验来看，季公子应是曾受过……三日醉之害，后又强行戒断，如此方害惨了身子。”
　　严歇忱心底猛地升起一股寒意，冻得他浑身发凉，同时也惹得手上一颤，手边的茶杯不经意间就被扫到了地上，碎裂得彻彻底底。
　　

　　☆、第六十章

　　当年带走林卷的那个侠士……不, 是恶徒叫作焦如焚, 而带林卷去往的地方，正是那天下醉窟——濯州郡。
　　林卷在去的路上是完全没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当然也有他脚筋被挑, 他的全副注意力都被吸引去了的原因。
　　那时候林卷几度被痛得昏过去, 拖着一条废腿连动一动都痛得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还是焦如焚伸出援手解了他那时的煎熬。
　　焦如焚给他处理了伤口，林卷不知他在自己脚腕上洒的粉末是什么，只觉得这粉末有奇效, 竟不过一时三刻间，脚腕上的疼痛就渐次散去，及至最后, 若非伤口还直愣愣地横在那里，林卷几乎都要以为他根本没有受伤了。
　　林卷心里总算得了点安慰，感谢焦如焚仗义相助，开口就想允诺他什么, 不过他张了张嘴, 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 连最俗套的钱权都没有了，他能够拿什么去允诺人家。
　　所以最后，也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多谢大侠。”
　　焦如焚长得中规中矩，笑起来甚至有些淳朴憨厚，只是偶尔看过来的眼神, 就像是嘶嘶的蛇信子一般，看得你浑身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