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51)
林卷想到此处,给他褪衣裳的手指猛地一顿。
所以说,严歇忱现在,应该也和当初一样,容易在心里对他滋生感谢的吧。
可林卷一点都不希望这样,他一直都不觉得他对严歇忱有多大的恩情,可严歇忱这样郑重其事,会让他觉得心中有愧,而且,严歇忱同他这样,未免也太过生分了一点。
还有这一次,这明明就是他硬要贴上来的,既然他自己乐意,同严歇忱又有什么干系呢。
所以林卷默了默,垂着眸子嗓音压得很低:“你……也不用记挂着,这没什么。”
不过林卷怕他不依,觉得应该添点什么理由来说服他,于是鬼使神差地又添了句:“况且此后要你帮忙的地方可能还多。”
严歇忱那边脑子里其实已经快烧成了一团浆糊,可他一直是真的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对林卷做什么。
他和他家心肝儿的洞房花烛夜,不该是在这样不清不楚、在他头脑发昏的情况下。
他想要他们之间清清醒醒明明白白,才不要被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支配着神思。
所以他一开始才不要风桥回去打扰林卷,他想,熬过了就是了。
可奈何林卷不听话,不仅找来了,还用那样的语气同他说话,随后居然又肆意妄为地在他身上点火。
严歇忱此时本来就在崩溃的边缘,最后他也是咬着牙下的决定,他想,那就这样吧,若此次他真的主动解开了我的衣衫,那今晚就这样吧。
但明日醒来,他一定要了了分明地同他说清楚,说清他是如何期待今日的到来,说清对于林卷的归来他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也说清,他是多么地爱他。
可这算盘还没有打响,严歇忱那满心满脑快要抑制不住的燥热和激动就倏地被林卷这一席话浇灭得彻彻底底,连一点火星子都不曾剩下。
严歇忱猛地抬眼看向他,眼里通红的样子竟像是要流出泪来一般,他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甚至都盖过了身上的不舒服,他不可置信道:“所以,这是提前相与的……报偿?”
林卷觉得报偿这词儿听着不太舒服,可是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错,他看着严歇忱,想了一下道:“也不算报偿,反正我此时若帮了你,你以后也要帮我,那这样咱们就算扯平了。”
所以,你完全不用感激我。
严歇忱闻言却是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整颗心就像是放在林卷手里任他搓圆揉扁一般,他气喘得粗,说话间却是无力地喃喃:“呵,扯平……你把我当什么?”
连这种事都可以拿来扯平,林卷你可真是豁得出去。
你到底,是不拿这种事当回事,还是不拿我当回事啊?
你到底,是心不在我身上,还是压根儿就没有心啊?
但林卷那边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俯下身子侧过脸凑近了一点想听一听,不过刚一接近,严歇忱滚烫的呼吸就打在他脸上,烫得他心都忍不住跟着瑟缩了一下。
林卷忍不住蜷了蜷放在他肩头衣襟上的手指,心里蓦地升起一股自他心底那一腔爱意被他自己认清之后的第一缕勇气。
而此时此刻,大概他也是受了严歇忱的影响,连他自己身上也像是冒了热气一般,睫毛都被汗湿成了一绺一绺的,林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他垂眸间默了许久,最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轻轻地偏过了头去。
他同严歇忱之间本就不过咫尺之距,经他这一动作,唇畔间更是快要贴上了。
可是,严歇忱却先他一步的,在他更往前凑去的那一刻,率先偏过了脸。
一腔勇气倏忽被打散了些。
林卷没有继续动作,眸光之中有些许的慌乱不安,他忍着自己声音不颤抖,轻轻问:“怎么了?”
严歇忱嘴唇抿得死紧,因为侧过脸而绷直的脖子上更是跳出了一片青筋,严歇忱努力克制着自己越发急促的呼吸,语气生硬:“不需要。”
他本想再多说几句,说不需要他做如此牺牲,说他严歇忱不需要在这种事上做交易,说他只想要林卷的心甘情愿和情之所至。
可他这会儿药效实在上了头,他能忍住不发作已是万般不易,却是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林卷见他手指死死地抠着轮椅把手,用力得指节都泛了白,林卷怕他自己伤着自己,于是就想上手将他的手给掰开。
可他刚刚将手搭上去,害怕实在快控制不住自己的严歇忱就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一把挥开林卷的手,咬着牙道:“离我远点!”
林卷从来没有这样被严歇忱推拒过,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严歇忱的体温似乎都还停留在上面,可他却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他浑身血液倏地凉了下来,再没有了开头那样的不管不顾。
他想,自己其实挺卑鄙的吧,毕竟以严饮冰这样坚韧的心性,怎可能熬不过去,何必需要你来自荐枕席横插一脚呢。所以他这种时候,哪里是在帮严歇忱什么,分明就是在趁人之危,分明就是遂了你自己心底那点肖想着严歇忱的龌龊心思,何必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其实说到底,你这副样子,同季叔常安排来的那个人又有何不同呢。
严歇忱这样洁身自好,看不上那位女子,那难道就看得上你么?林卷你可真看得起自己。
林卷心里发疼,脸上也臊得发烫,眼泪差一点就流了下来,他害怕彻底触怒严歇忱,不敢再贸然靠近了,便自觉站得远了一点,他此时根本不知道说什么,语气有些掩不住的慌乱,只好道:“对……对不起。”
严歇忱那边脑子里嗡嗡地,林卷稍一站得远了,他根本就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不过林卷只要站在他眼前,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他就随时都有克制不住的可能,没办法,林卷真的就是他所有的不由自主。
所以他依旧不曾回头看他,紧皱着眉头艰难道:“……你先出去。”
看着严歇忱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反抗得如此决绝,林卷实在没办法再在他面前强撑着不在意的模样,林卷心疼得手脚都发软,他害怕被他看见自己的软弱,于是干脆地转过身就往门口去。
可走到一半,到底还是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巧对上严歇忱深深的目光。
严歇忱红着眼眶,眼里满是因为欲/望蒸腾而起的雾气,他就那样看着林卷的背影,眼神看上去是那样的黯然。
不过在林卷回头的一瞬,他又加重了语气,低低吼了一声:“出去!”
林卷闻言不再犹豫,转过身干脆地跑出了屋子。
可他刚刚走出门口,就听背后屋里传来一阵哐啷的响声,像是那一盆水被打翻了。
风桥看林卷这进去没多久居然又跑了出来,按想说他家大人不可能是这个实力,紧接着他也听到了声响,便觉着事情有些不对了,小两口莫不是在这种时候闹矛盾了吧?
不过风桥心里急归急,嘴上却是说不出来的,只好快步走到林卷面前,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夫人,大人还好吗?”
林卷心里本来堵得想哭,可他不可能在别人面前掉眼泪,当即快速眨了眨眼将泪意压了下去,轻声回道:“还好,他……能熬过去。”
“?”风桥觉得这回答颇为奇怪,心想你俩不都那啥啥几百回了?这时候熬什么熬?不过他见林卷神色不太对,也就没有再多问。
可又不过须臾,林卷那边又开了腔,他说话间似有些犹疑,但态度却很明确:“风桥,以后别再唤我夫人了。”
☆、第五十一章
林卷在房门口静静地坐了一晚上。
期间房间里不住传来各种声响, 林卷耳力好, 将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有瓷盆翻打的声音、帘幕撕裂的声音、轮椅侧倒的声音……还有严歇忱压抑的低喘声。
林卷缩在门口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自己团成一团, 下巴放在膝头, 目光虚晃毫无焦点地盯着面前的地板,心里却是一片翻江倒海,仿佛这苦,也一起受在了他自己身上一般。
直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 房间内的声响方才渐渐歇了下去。
林卷眨了眨略微酸涩的眼,缓缓站了起来。一夜未动,他腿上已有些麻了, 起身的时候都忍不住晃了晃,扶着墙才好歹站稳。
他止住准备前来扶他的风桥,玻璃似的眼珠子动了动,开口时嗓音也有些沙哑:“快上朝了, 你送他去吧。”
“我先回去了。”
他顿了顿, 想起今夜的事,又看着他拜托道:“你……别告诉他我曾在这儿, 好吗?”
风桥在外面也跟着守了一夜,这期间他将林卷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也并没有看出什么具体的来就是了。
但他也还是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风桥一时之间有些犹豫要不要答应,不过林卷这样央求他,他心里稍稍动摇一瞬, 还是选择了答应,毕竟再怎么说,这可是大人放在心尖尖上的夫人啊,虽然夫人已经不让这么叫了,他正直应道:“好。”
林卷得允,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会儿,看着各路小摊贩和店铺陆陆续续地开张,人也渐次多了起来,可这四周明明是如此喧嚷的环境,林卷却总觉得自己像是跟万事万物都隔绝开了一般,听什么声音都像是在虚空之外。
林卷暂时摒弃了自己脑内的一切想法,放任自己信步而至,在这期间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没有怀抱任何目的的,可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黑匾镶金的林府二字却赫然出现在眼前。
但更为刺目的,还是大门上交叉的那两纸封条。
林卷心里不禁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刺得他连挺直腰背都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
并且此时,他就算是都到了门口,也连再往前踏进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可他也不愿再往前,因为他想,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他定要堂堂正正地推门而入,让多年蒙尘的林府在正大光明之下涤净它满身的尘灰。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还要偷偷摸摸地从墙上进去。
所以林卷并未多做停留,转过身义无反顾地离了开去。
与此同时,林卷心里也忽地通透了不少,他想,身为林氏之子,身上的担子还未卸下,成日里在这儿伤春悲秋像什么样子,连一个正经身份都没有,还奢想什么感情。
再者他活了二十几年,怎么连这点事都扛不住,干什么这样要死要活的,大不了,要不起他不要就是了。
林卷想到这里,长长地疏了口气,虽然他知道这只是骗骗自己,但能蒙蔽住自己一时也是好的。
他回到严府的时候其实不算太晚,但彼时风桥却已经回来了。
一见到林卷他就快步走了过来,林卷见他似是有事要说,就主动开口问:“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