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83)
……
隔日一早,林卷扶着酸痛的腰醒来,严歇忱这时已经起床了,正屁颠屁颠地端着早膳进来,见林卷醒了,还想要过来给他穿衣服来着。
林卷觉得这样下去,他迟早得被惯成一个傻子,所以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吃过早饭之后,林卷想了想,还是同严歇忱说了,他说,他想回林府看看。
他来紫玉京如此之久,只在林府门口驻足过一次,却从未积攒起勇气进去过,可现在,一切都有了转机,林卷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想回去看看。
严歇忱自然答应,他也很想在林卷爹娘的灵位之前跪拜一番,感谢他们将林卷带到了他的身边。
不过他俩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却在院门口发现了踌躇不前的风桥。
风桥一向直来直往,遇事极少犹豫,所以严歇忱见状倍感稀奇,就连林卷也邀请风桥有事进院子里说。
不过风桥却摆摆手拒绝了,此时他倒是不复先前的彷徨,他抬眼对上严歇忱的视线,直直说出心中所想:“大人,新年伊始,我……想去别处看看。”
他说的看看自然不是简单的看看,而是山高水阔,从此便不再束于京都一隅的意思。
严歇忱怔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心头不禁大喜,风桥这是终于有了为自己而活的打算了,过往已逝,往后的日子里,就只是满心的无拘无束了。
严歇忱瞧着风桥难得有些紧张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干脆应道:“好。”
须臾,他又问:“有想去的地方吗?”
那一瞬,风桥脑子里下意识里便显出那生意不怎么样的酒楼,和账台后昏昏欲睡的小掌柜,明明就是很让人头疼的一个人,但……他不大嫌烦。
他难得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轻声道:“有的。”
严歇忱也不多问,只道:“你随时回来,回来还住我隔壁就行。”
不过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笑了一下,又说:“不过我们以后可能也要云游的,以后找你玩啊。”
风桥会心一笑,应道:“好的。”
待风桥回去之后,林卷同严歇忱方才再次出发。
外面的雪隔了一夜已然暂时消停,街上满满都是各家孩童堆出的雪人,看起来是一股子说不出的安宁。
或许,这就是严歇忱所盼望的河晏海清。
林卷同严歇忱光明正大地走向去往林府的路,他往严歇忱身边靠了靠,声音里带着笑意:“新年的第一场雪,好像真的带了福气。”
☆、番外二
当初段陵将梁盈墨从幽州带回青川之后, 梁盈墨结结实实地大病了一场。
许是幽州气候太过恶劣, 梁盈墨在那样的环境下承受惯了,而且他那时为了生计,是根本不敢让自己生病的, 因为你一旦病了, 楼里的鸨母如若嫌你拖累,让你带病上工或是直接赶你出楼,那结局可能就不那么美好了,甚至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候一命呜呼了也未可知。
那会儿梁盈墨可能自己也没意识到, 但应该是在咬牙挺着的。
所以这会儿一朝踏入温柔乡,生活一旦平顺柔软了下来,他反而还承受不住了。
他这场病来势汹汹, 吓得段陵将私塾里的课都停了半个月。
而那时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天凉得不行,梁盈墨的症状又主要是风寒,最是怕冷, 段陵给他盖了厚厚的两床被子, 被窝里也冷得跟冰疙瘩似的。
段陵无法,只好夜夜抱着梁盈墨睡。
一开始梁盈墨烧得糊涂, 只知道身边有个暖烘烘的东西,于是就一个劲地往身边拱,非得整个人都塞进了段陵怀里才肯罢休。
他倒是舒服了,可是段陵那几天,就没一天晚上是睡踏实了的, 偶尔梁盈墨软软的嘴唇不小心擦过他的脖颈,就能弄得他睁着眼睛在床上挺一晚上的尸。
偏偏罪魁祸首还无知无觉。
而且那时候梁盈墨刚过十五,段陵却是十八了,夜夜温香软玉在怀,段陵就时时在想,反正都束发了,要是做些出格的,应该也没什么吧?反正梁伯父也不能撅过来把他给撕了。
……可是他不能。
段陵不知道梁盈墨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说喜欢吧,梁盈墨早前待林卷也是那样,所以多半就是待兄长那样普通的喜欢,那他就不能强迫了墨墨去。
再者说,他那时冲动之下已同他父亲的旧部联系上,开弓没有回头箭,是再反悔不能的了,可是前路漫漫,他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就算这些都暂且不提,梁盈墨肯定也无法认可他的所作所为。
如今墨墨安稳在他身边的日子,都已经像是偷来的了,他还奢求什么呢。
所以白日里的段陵,依旧扮演着梁盈墨温润随和的陵哥哥。
梁盈墨生病的时候,虽然迷迷糊糊的,但意识还在,他能感觉到有人在悉心照顾他,喂他喝药、替他更衣、为他擦汗……梁盈墨觉得自己病了好长时间的,可是在这期间,除了病痛本身,他连一点不适都没感觉到,身上永远清清爽爽,根本没有一点大病之中的汗浃濡湿。
梁盈墨小时候生病,都没有得到过这么好的待遇,他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仆人们也总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不过那时候梁盈墨也不挑剔,觉得那样的照顾已经很好。
直到这一次。
他觉得,以后自己可能会更挑剔了吧。
梁盈墨小时候其实是一直喜欢跟着林卷跑的,因为他那时候觉得陵哥哥太顽皮了,偶尔也有一点点凶,还总是让他背锅,所以他就不怎么和陵哥哥玩。
可后来陵哥哥的表弟出了事,陵哥哥整个人都变了许多,都不像从前那样活泼了,而且梁盈墨那时候觉得,陵哥哥虽然表面上是在笑着,但心里应该还是很伤心的吧,不然他怎么都不大和卷哥哥他们玩了。
偏偏那会儿林卷正是最疯的时候,也没那么细腻的心思,少了段陵搭伙,他还以为段陵是要收心了,所以也就不强求,反正他自己也能玩得风生水起。
可梁盈墨就不忍心了,他觉得还是要多陪陪陵哥哥的,不然陵哥哥心里该多难过呀。
所以那会儿梁盈墨就鼓起勇气去接近段陵,每天去段府等着段陵一块儿去书院,还给他带好吃的,每次有了好玩儿的也先给段陵挑着玩。
那时候阮红妆还呷醋呢,成天绕着梁盈墨念叨。
一开始段陵是不怎么理他的,但梁盈墨黏人却不烦人,又成天软声软气地唤他‘陵哥哥’,段陵对着这样乖的孩子也发不出火,索性便由他去了。
待到后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俩几乎已经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林卷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嚷嚷他们排挤他的……
梁盈墨那会儿也就笑笑,因为他确实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啊,明明就是卷哥哥自己成天坐不住的,段陵对此也不置可否,继续给梁盈墨辅导功课。
直到那天他在青楼撞进了段陵怀里。
梁盈墨那两年在楼里见得多,心思也不似早年那般单纯,至少认清自己的心意没有问题。
在那一刻他就听见自己的心狠狠跳动了一下。
当即他便知道,完了,情窦初开了。
可当时梁盈墨心里头却并没有任何惶恐,反而觉得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这人不是陵哥哥,他好像也想不出其他人了。
不过梁盈墨却不敢轻易吐露心思,家族之事未定,他们又连尚未及冠,谈这些儿女情长未免太着急了些;而且他觉得段陵就是一直把他当弟弟看,他怕自己说出来之后会惹得两个人之间尴尬,所以还不如就先这样,反正现在也是他俩在一块儿,天天都能见到的,也没差。
然后梁盈墨就把自己的心思安稳放着,只像从前一样同段陵相处,不过多咂摸两下,也能品出些不一样的滋味儿来。
比如段陵在私塾上课,午饭就是梁盈墨送过去;在家里的时候,你做饭我就浣衣,你练字我就研墨;一起酿酒,一起种花,一起搭葡萄架……
总之这日子,过得跟小夫妻似的,只是他们二人,既乐在其中,却又缄口不言。
后来段陵辗转同林卷联系上之后,几个人在一块儿谈天说地了好几天,林卷偶然间才问起了梁盈墨的字。
其实段陵那时候是真的没想好,他之前虽然也想过这事,但是他觉得这事不该由自己一个人草率决定。
而且吧,他心里是一直把梁盈墨当……另一半的,这合该由长辈、再不济也是长兄长姐起的字,他不大想去起……
好在梁盈墨也一直没提这事,所以就这样搁置了。
这会儿林卷问起就刚刚好,他俩择了好几天的字,到底还是取了个简单的‘研’。
这个字其实也是段陵建议的,说他没有一点私心,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本名‘赵炎’,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得一直在段陵这个名字下,反正他觉得,取个谐音的也好,就当‘阿研’就是他了吧。
阿研是阿研,也是他。
林卷当时起名起得头都快炸了,当时一听一句废话没多说,当即就同意了,像是生怕段陵给收回去了一般。
之后他们又为梁盈墨补了一个简单的束发之礼,段陵自然也是不想为梁盈墨束发的,毕竟他可不想当兄长。
好在那会儿梁盈墨也说,陵哥哥手不巧,束发不好看,他要卷哥哥亲手束。
林卷当时心里那个美滋滋,心想墨墨肯定是因为更爱我才选我的!
不过他当时完全没转脑筋想想,梁盈墨是怎么知道段陵束发不好看的……
——
梁盈墨独自站在院中那枯了的葡萄架下,看遍小院子里的每一处地方,念着这些回忆,面上显出一层雾蒙蒙的笑意。
他当初是真的同段陵生气了,也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和段陵唱反调,可是段陵那样悲伤地看着他,他几乎就要抛弃一切原则了。
可还不待他彻底说服自己,段陵就派人送他离开了紫玉京。
段陵到底还是不忍心让梁盈墨痛苦抉择,他自己做了错事,不能再拉着梁盈墨同他一道沉沦。
所以,不如放手吧。
梁盈墨也知道段陵那天会行动,他无力阻止,只能在段陵的手下离开之后,自己回到了这里。
他觉得,自己抱着这些回忆,应该也能过完这辈子了。
可是,好疼啊。
梁盈墨近来也一直在关注着紫玉京的消息,可是连一点和那个人相关的都没有,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梁盈墨深吸几口气,好让自己好过一点,之后还有好多事要做,他不能这样浑噩下去的。
正当他收拾好心情,转过身打算去准备午饭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梁盈墨一愣,有些疑惑地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