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13)
林书溢刻好字之后顺道参加了严歇忱的束发之礼,亲手把桃木牌送到了他手上。
严歇忱感念林书溢刻字之恩,对他很是尊敬,礼毕之后便也亲自送了林书溢出宫。
那时天色已近黄昏,落日熔金铺遍天际云霞,同皇城里举目四望的新雪交相辉映,朱红宫墙上的梅花也凑热闹似的探出枝桠来,好一派宁静祥和的安宁味道。
林书溢和严歇忱之间其实没什么话好说的,不过他觉得这小年轻知礼懂恩,是还不错的性子,便主动道:“我听闻近来林卷那小子貌似在打你的主意?”
“啊……?什么?”他知道林卷是林书溢的儿子,最近他也确实常常遇上林卷,不过林书溢此话他又确实听不懂。
林书溢笑了笑,道:“没什么,可能是喜欢你罢。”
林书溢说的喜欢当然是朋友之间的欣赏,林卷其实从来没和林书溢提过这些,但如此看来,还是知子莫若父。
严歇忱突闻此言,有些受宠若惊,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崽子可能是有点顽皮,但没什么坏心眼儿,你同他相处之时随性而为就好,不用让着他,他要是有地方失了分寸,你该同他生气就生气。”
严歇忱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应道:“没有,林……林小公子很好,我不会同他生气。”
林书溢不管他这等客套之语,笑了一下兀自道:“我告诉你啊,他要是惹你生气了,你就得让他看出来,转过脸来他肯定哄你。”
林书溢卖完儿子很高兴,又接着说:“也别叫什么小不小公子的,平辈相交直接喊名字不好么?”
他刚说完又觉得不对,摸着下巴道:“不过直呼其名确实不太好哈,等明年吧,等明年这崽子满十五取了字就好了。”
严歇忱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和长辈相处,听了这话也只好顺着问:“林大人可有相中的字?”
“取好了啊,给你刻桃木牌的时候我也顺手给他刻了,还是选的一块儿桃木呢,就等明年他生辰好给他呢。”林书溢说着说着还显摆似的,又从怀里掏了个桃木牌出来给严歇忱看。
严歇忱恭敬接过,只见潇洒恣意的‘宣帙’二字留置于上。
严歇忱不敢在林书溢面前卖弄,便只真心赞道:“好听,是个好名字。”
林书溢官位虽高,但性子一向直来直往,同严歇忱交往也不觉有差,此时得了夸赞便喜不自胜,又悄摸叮嘱他道:“以后在外面别喊漏了嘴啊,这表字我还没同别人说过,连那崽子都不知道呢。”
“好。”
林卷隔日醒来,便觉着头有些疼,本想伸手揉一揉太阳穴,可手上却动弹不能,林卷觉着不大对,蓦地一睁眼,就正对上了一片白玉般的肌肤,间或还有发丝微垂,搔得人脸痒痒的。
林卷瞳眸一颤,真真切切地吓了一跳,他艰难地从此人颈窝中抬头,方才发现身侧之人乃是严歇忱,而他,又正被严歇忱死死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林卷呆若木鸡,心想平日里不是只要他凑近一点这人不都得立马把自己给扒拉开吗,不是不和自己住一间房么!
那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酒后乱性么?不对啊?自己也没有哪里疼疼的啊。
那难不成疼疼的是他?
正当林卷在那里浮想联翩的时候,在人家幻想中被压了的严大人终于悠悠醒转。
一睁眼就对上林卷睁得大大的、似乎还怀有些歉疚的眼神?
严歇忱笑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捏了捏林卷的鼻尖,轻声问道:“怎么了?醒了多久了?”
林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又是一惊,心想他以前不这样啊!难不成我真把他怎么了?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他娘的,春宵一刻就这么断片儿了?!这不行吧?
林卷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如此负心薄幸,于是他也不挣了,反而伸出手回抱住严歇忱,抬头盯着他道:“我没怎么,你呢?你有没有怎么?”
其实林卷的手刚一搭上来的时候,严歇忱就有点慌了,不过他转念一想,以后两人在一块儿,总有种种亲密的时候,自己得习惯才行,不过他也不会对林卷的动作多加解读,因为林卷现今好像总喜欢挨挨蹭蹭黏黏糊糊的。
行吧,这样也挺好。
“我能怎么?”严歇忱反问道。
“?”林卷见他如此轻松回答,便估摸着应该是自己多想了,不过林卷向来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又道:“你没怎么,那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不是对我图谋不轨?”
严歇忱手上把玩着林卷的头发,漫不经心道:“昨夜拉着我不放的是谁?现在投怀送抱的又是谁?”
说到此处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也确实有点儿。”
“……”林卷笑容一僵,再次笃定此人真的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此前那个逗两句就含羞带怯面红耳赤的严饮冰呢?!
林卷不服输,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他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他是装的!于是很快又道:“那你别忍着。适才是我说错了,夫妻内事,不算不轨。”
林卷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又顺着严歇忱的脊背不断攀爬,指尖所过之处皆是一片酥麻。
严歇忱此前本是硬抗,这会儿真有点受不住了,他怕林卷再这么惹下去自己一会儿真禽兽了,于是赶紧按住林卷作乱的手,率先起身道:“昨夜那酒后劲儿大,我叫厨房给你熬了汤,待会儿送过来。”
说完便翻身下了床,艰难挪到轮椅上之后,便逃也似的去外间净面漱牙去了。
林卷也是这会儿才发现严歇忱连外袍都没脱,直接合衣躺在他身侧的。
果然,严歇忱还是那个严歇忱嘛。
林卷清晨就赢了一招,神清气爽地下床洗漱去了,他拿起昨日外袍的时候,下意识里便翻了翻,见桃木牌还好好地在原地,便将它拿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怀里搁着了。
林卷臭美,昨日一身酒气回来,这会儿他闻着自己都有些嫌弃自己了,于是沐浴更衣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等他再次去找严歇忱的时候,时辰都已近正午了。
严歇忱见他进书房,便在案几后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林卷不明所以,听话得走了过去,笑道:“怎么?今天不烦我啦?”
严歇忱看着他正色道:“我没烦过你。”
“……行。”林卷应道,“是我妄言了,什么事?”
“你不是好奇昨夜东宫里那桩事儿吗?”严歇忱一副不然你为什么来得这么快的样子,接道,“现在消息回来了。”
林卷有点惊讶,出乎意料道:“啊?你还真告诉我啊?我就随便好奇一下。”
严歇忱无所谓道:“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
言罢便把今早晨风桥新鲜探来的消息一一告诉了林卷。
原来昨夜他们一行人真的没有听错,确有两人在假山里刁风弄月,严歇忱他们走后太子差人将他们抓了个正着,彼时二人衣衫不整襟不蔽体,正是个蓄势待发之势,那等场景之下便没什么好狡辩的了。
其实依太子宽厚的性子,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最多也就是私下处置,绝不会像今日这样闹得不大体面。
这主要就是因为那二位的身份了,男方不稀奇,就是廷尉司验作史周合,小小一个验作史,在太子眼里原是不够看的,但这女方就有点说法,乃是太仆令冯玉之女冯锦。
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最重要的是,冯锦还是太子赵炽的侧妃。
此事一旦涉及天家,那意义便又不同了,皇族颜面岂能容尔等践踏?
太子当即下令收押二人,事后又命人按程序搜查二人住宅,好拿得一个铁证如山,来日里处理他们的时候也好叫旁人哑口无言。
可这不搜不要紧,一搜除了搜到些两人暗通款曲的信件和一些往来相赠的私密之物外,居然还在周合卧房的暗格里搜到了一樽玉如意。
赫然正是前几日东宫丢失的那一款御赐之物!
此前太子为这事费了好一番心思,成日里忧愁着该如何防止此事不要被四皇子赵煜捅到临武帝面前去,此时得知此事可谓大发雷霆,当即把周合打入了邢天牢。
邢天牢有进无出,去的可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囚犯,周合初一踏入便吓破了胆,直嚷嚷自己要将功折罪!
据他所言,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他家里会突然冒出一个玉如意,但他敢肯定,那个玉如意肯定不是真的,因为真正的玉如意早就已经碎了!
周合当时已然被吓得思维都有点紊乱了,只一心想着那假玉如意为什么会在自己家?他又联想前几日假玉如意丢失之时当值之人乃是郑循的消息,下意识里便断定是郑循监守自盗来陷害他,就为了借太子之手将他杀之而后快,为的就是要他死无对证!
周合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惊慌之下完全不想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件事,也不管这桩事间的种种漏洞,只想着你不仁我自然也不义,我死也要把你拉下水!
于是在东宫御官的拷问之下,他就把所有事情一股脑都给交代出来了。
原来那真的玉如意在十日之前便已被打碎,是他和冯锦在置物阁私会之时不小心碰碎的,当时二人大惊,心想毁坏御赐之物乃是大罪,说不定还会被撞破二人奸情,当机立断便打算把这件事瞒下来,于是他们托了郑循将玉如意处理了,又通过他去找宫外匠人仿制了一个假的放回原地。
当然,郑循帮他们也不是毫无因由的,当时郑循心里有一个计划,正好需要周合帮忙,于是几人便达成了一致。
而这个忙,却又是一桩人命官司!
最近羽林卫在择选新的卫首,郑循担任羽林卫分支卫队长多年,自然是想往上爬,他也有挺大可能被选上,但后来据他所知,此位置已经定了禁军大统领蒋炎作的侄子蒋昀,蒋昀此前在金吾卫也当了许久的差,此次升迁也完全在情理之中,可郑循就是认为他们是以权谋私,他自己如今没有势力足够的倚仗,便恨极了这类有背景作倚的人。
他却也不曾想想,当初若非严歇忱,他进不进得了羽林卫都是个问题。
所以后来郑循便约了蒋昀去百香楼喝酒,酒里掺了些料,他自己喝完之后早早走了,而那蒋昀却等迷药发作之后误将水面当作平地,失足落水身亡了。
然后周合在验尸的时候又篡改了验尸报告,将这一切都伪装成是意外的样子。
此行一来,铲除异己天衣无缝。
可惜谁也没想到周合同太子侧妃会在这个时候被拿了个正着。
林卷垂着眼听完,严歇忱喊他之时他方才反应过来,他抬头,勉强笑了笑道:“我就想听个艳事,怎么还勾连出这许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