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53)
林卷久没做面具,但做起来也不手生,很快就完成了一张。
他心里已然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是以此时他既不多做考虑也不等待什么,直接就将面具覆在了脸上,经他一番调整摆弄,再转过脸来时,赫然就是另外一副面孔,就算是亲近之人,也丝毫看不出破绽。
林卷换了身衣裳,瞅准时机就翻墙出了严府,他寻了个合适的地方停下,再一转身走上大街,几经周转奔波,做足了一副将将赶到的样子。
他再一抬头,眼前赫然又是严府的正大门。
他掏出怀中请柬,向严府管家说清缘由之后便离开了。
不过片刻,林卷已然重新理好面貌,在院子里候着管家前来同他禀报。
没一会儿,管家果然拿着请柬来了,同他解释说明日乃是季府的祭祖日子,季丞相遣人来邀他回去一同祭奠,此外因为今晚便要开始在祠堂守夜,所以请他最好今日便回去。
林卷这可没有瞎编,明日真是季家的祭祖日,只不过如今出了四皇子的事,季叔常完全没心思操办罢了,此外,季叔常自然也不会想着邀林卷过去,可他偏偏就是要去。
林卷应下之后在家里又等了等,可是这眼看都过了晌午,严歇忱都还是没有回来。
不知道是他宫中事务当真如此繁忙,还是……严歇忱不想看见他。
林卷坐在院子里望着院门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
心想,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随后他干脆起身,回屋收拾了一番,没再等着见严歇忱一面,同风桥说了一声之后,便径自去往季府了。
他去到季府的时候只有季夫人在,季夫人看见他那一刻脸色难看得不行,似是完全没想到会来这么一位不速之客。
不过她碍着严歇忱的面子,始终是没敢太让林卷难堪,皮笑肉不笑地把他迎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季叔常也紧跟着回来了,看见他的时候林卷就很好心地解释说,若是祭祖这么大的日子都不回来,难保严歇忱该起疑了。
季叔常一听严歇忱这名字脸色就铁青,林卷估摸着,今日在朝堂上,他应该是被严歇忱噎着了。
但季叔常看起来并不如何慌张,眉间郁结也似有松散的样子,他猜测多半是四皇子的母妃慎贵妃求情有效,四皇子现今,恐怕是暂无风险了。
那这么说的话,严歇忱岂不是铩羽而归?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狠了。
林卷呼了口气,让自己先别去想这些。
他看着季叔常进了书房,他在他的书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之后,也转身回了他们为他安排的客寝。
这一切都看似如此平静自然。
但事情,却永远都不会像是看起来那样。
当晚季府一家都在祠堂守夜,因为季寒乃是‘外嫁’,又是私生,所以跪的是个角落里的位置。
一开始大家还挺有精神头,可随着时间渐行,都开始昏昏欲睡起来,所以谁也不曾注意到,角落里那人是何时不见了的。
待过了子时之后,基本就代表这一夜翻了过去,后面是不用再继续跪的,季叔常率先起身,先好好地安抚了他那一双娇气的儿女,要他们赶紧回去好好休息。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方才想起了还有一个搭上的林卷,他眼神往角落里偏去,或许是夜深了,一时之间他竟只看见一片烛影摇晃。
他揉了揉眼,再睁开时,却见角落里的林卷打着哈欠朝他走来,吊儿郎当地同他笑着说:“面子做足了,那我回去了?”
林卷明明就是在笑着同他说话,可那一瞬,季叔常也不知怎地,竟像是见着了毒蛇的信子一般。
他想着自己这段时间真是疑神疑鬼得久了,竟生出了这种幻觉,他摆摆手应了,待林卷走了之后,自己也跟着回了屋里。
季叔常将自己粗略收拾了一通就睡下了,不过他着实是上了年纪,觉确实不比当年多,翻来覆去老是睡不着。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老是觉得有点慌张。
季叔常怕吵醒季夫人,想了想还是披衣下床,打着灯笼往书房去了。
此时府上乃是一片万籁俱寂,除了昏昏欲睡的守夜小厮,再没其他动静。
季叔常进了书房,也没点燃其他蜡烛,只就着手里的灯笼去往书架边上,他转开盆栽的开关,将灯笼凑近其后显出的暗格。
他其实也没其他什么事好做,只是夜深翻覆,来看看他的那一笔笔账本子罢了。
灯笼的主人一个没拿稳,它一不小心就坠了地,可这灯笼是纸糊的表面,稍一歪斜便被里面的蜡烛趁机吞噬。
季叔常看着空空的暗格,霎时吓得面如土色,他手忙脚乱地踩灭脚边的小火,又借着月光去看那暗格,可里面确实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账本!
季叔常霎时就慌了神,不可置信般地在书房里四处翻找,可他着急忙慌地翻了个遍,确确实实没有翻到一点账本的边。
他根本不知道这期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东西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呢!他不相信似的,再次去往暗格边上。
但这一下,他心里方才真正地重重一沉,三魂惊掉了七魄。
只见暗格内壁上,清清楚楚地画上了一弯新月,像是要照亮这无尽黑暗一般。
檐上月。
季叔常一个踉跄,扶着书架才好歹站稳 。
可还不待他整理好心情再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来,外面又沸沸扬扬地喧闹起来,在这寂静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书房门没一会儿就被敲响了,季家家仆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不待季叔常发问就惊慌失措地回答:“老……老爷!文书阁失火了,我们发现得晚,现在火势已经蔓延到了隔壁挨着的客院了!”
文书阁里放的都是他任职期间的各种往来折子,里面书籍卷册多是多,可大多都是看过便罢的文折,真正有用的那些也有拓本,所以他听到是文书阁的时候,还忍不住松了口气。
况且现在冬天,地龙用得多,火灾也实在正常,文书阁之前也失过火,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紧接着,那小厮又抖着声音说:“老……老爷!二……二公子就住在客院!现在里面却完全没听到呼救的声音,可……可能已经……”
季叔常一听此言,瞳孔都忍不住放大,他一把拉过那小厮的领口,神色十分吓人:“你说什么?!”
倒不是说他多在意林卷的性命,可是,有人在意啊……
他昨天算计严歇忱,不就是想着拿这事威胁他吗?
此外若非四皇子那事事关重大,不便让外人知晓,那林卷看起来心眼儿又多,他不放心他的话,他说不定早让林卷去勾引严歇忱了,那肯定事半功倍。
可现在……林卷若真在他府上出了事,严歇忱不得扒了他?!
季叔常一把推开七慌八乱的小厮,有些跌跌撞撞地往客院去了,但心里却是已经沉到了底,他明白,照他们这么说,多半就是已经没救了。
朱雀大街小院内,段陵和梁盈墨站在院子里,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最后到底还是梁盈墨先开了腔,他有一些紧张,问道:“陵哥哥,卷哥哥怎么还不来?”
段陵回首间轻轻摸了一下梁盈墨的脸以示安抚:“别急,应该快了。”
梁盈墨点点头,又忍不住问:“卷哥哥虽然厉害,但他计划是临时的计划,也完全不要我们帮忙,他能应付得过来么?”
段陵闻言略微皱了皱眉,一时间没有多说什么。
他从此前回复林卷开始,便想到了林卷应该会答应他,当时他也开始着手安排林卷离开事宜,他还没有计划完成,但或许是会同季叔常做个交易,毕竟林卷顶的是季寒的身份,有季叔常的掩护他要离开严府应该不难。同时段陵也做好了要许给季叔常和四皇子一些好处的准备。
可他没想到林卷动作这么快,做事也这么绝,他这一手,恐怕是完全斩断了季叔常同四皇子的退路。
段陵回忆起林卷给他的回信,忽然记起,他们家阿卷,从小就不是一个需要依靠别人的人。
林卷在信的最后说。
移丘哥,我也想狂妄一回,这一次,我自己脱身。
☆、第五十三章
严歇忱昨夜内里火烧火燎了一晚上, 浑身上下就像有蚂蚁在爬, 却又完全抓挠不到,可这些,都抵不过林卷那一席话来得让人心凉。
但还是想他, 想要他。
其实严歇忱拒绝他的真正原因并不在于他觉得林卷不把他当一回事儿, 虽然他对林卷一直都有期待,并且只要林卷愿意看他,那么他随时都能向他敞开怀抱,但经过前情种种, 他早就学会了不要奢望太多,只要林卷还在他身边便好。
他只是气林卷自己都不珍惜自己,随随便便就提出将自己抵让给他, 明明他就不是林卷的心仪之人。
当时他若没有叫林卷出去,或者说林卷再坚持一下,他敢肯定,他自己是绝对把持不住的。
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自然可想而知, 可这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事,他肯定乐见其成, 但他怕林卷后悔。
更何况他帮林卷,也并不是单纯为了这档子事,只是因为他是林卷而已,严歇忱也并不想让林卷觉得他是抱着什么不耻的目的,他们之间不应该掺杂这么多。
天知道, 他拒绝的时候,绝对是使尽了平生气力。
后来天渐渐转亮,他也渐渐平复,其实他出门的时候是很想见一见林卷的,就算他现在的样子很狼狈,但也还是想见他。
可风桥说林卷回去了。
严歇忱叹了口气,想想也是,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还想它在原地等着你么。
之后他收拾了一番就上朝去了,在朝堂上他也不会将四皇子的事堂而皇之地拿出来说,就连季叔常算计他的事碍着林卷他也得暂时咽下。
可他没想到,散朝后单独去往宣政殿,他还没将这件事的原委原原本本地告知临武帝,就被临武帝三两句话给打发了过去。
但严歇忱掌监察,这是临武帝赋予他的权力,临武帝自己也不会率先违了自己的令,所以他为了安抚严歇忱,言语之间也透露出他已然知晓赵煜吞钱一事,并且已经给了赵煜适当的惩罚,要严歇忱不要再紧追不放。
严歇忱全然没有想到临武帝会对此事坐视不管,他当时是将牙齿死死咬着,方才没有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也不是没脑子,过后想一想,也能猜到临武帝是作何打算。
临武帝在位已久,也是历过杀伐的人,心肠不可能软,所以他几乎不可能被区区慎贵妃的三言两语就安抚住。
他之所以选择无视,无非是想着如今朝堂上二子争斗,如若一方倒台,那剩下的一方必然就是板上钉钉的继位之人,届时,新人换旧人乃是天规定律,朝中不可能不出现要他退位让贤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