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55)
段陵当时点点头,却并不接这话。
忽而他又想起了一桩事,问林卷道:“季叔常府上拿来的那个账本上,应该有许多他同四皇子不光彩的账目吧,你把它放哪儿去了?”
林卷先是一怔,随后才道:“一如既往,死对头府上。”
四皇子的死对头,除了尚在禁闭的东宫太子爷,也不作他想了。
林卷垂着眼睫,月光打在唇畔,他笑了笑说:“阮丫头大婚,我还没给她送过嫁妆呢。”
梁盈墨一听此言就默了下来,眉间似感叹也似懊恼,段陵见状,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过后几人一块儿粗略收拾了些简单的行李,就往段陵打点好的住处去了。
等这些彻底弄完,天边都已渐渐泛起鱼肚白,林卷两晚上没睡,熬到现在是真的熬不住了,于是稍稍洗漱了一下,关好门窗就蒙头大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等再醒过来的时候,骄阳明月又已轮了班。
他一开房门,院子里的梁盈墨就回过头来,冲他笑着说:“卷哥哥你可起来了,饿不饿?我给你温着饭菜呢。”
说着就去厨房将饭菜端了出来,林卷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看这些便食指大动,盥手之后拿起筷子就开吃,边吃边夸:“墨墨可真是我家小宝贝,我喜欢死你了。”
梁盈墨止不住地笑,这会儿忍不住打趣林卷:“比严大人还喜欢么?”
林卷一口饭差点呛住,梁盈墨赶紧给他递了汤他才好歹咽下去,他指了指梁盈墨,哼道:“墨墨你跟着移丘哥学坏了。”
说着就顺口问:“移丘哥呢?”
“在里面休息呢。”梁盈墨凑过来悄声说,“自家弟弟要跟别人跑了,可能他得缓缓。”
林卷看着梁盈墨一闪一闪明显带了些八卦的眸子,心道自己这破嘴真是不该漏风,这以后不定得被他逮着说多久呢,真不愧是跟阮红妆一道儿混过的人,怎么蔫儿坏蔫儿坏的……
好在梁盈墨笑完之后也不再继续,十分懂得适可而止了,他想了想,将今日得的消息同林卷说了一说:“昨夜季府的人将火扑灭之后从你住的客院里搜出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那是林卷从城外乱葬岗里面搬的一具尸体,那乱葬岗丢的大多都是死囚,他选了一个同他体型差不多的冒充了他。
虽然那人可能也是个罪大恶极之人,但逝者已矣,林卷觉得这样还是有点儿对不住那亡灵,待过两日他还是去乱葬岗给上上香吧,不然这心头还真有点瘆得慌,当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鼓起勇气进去搬的……
梁盈墨又道:“已经烧得完全看不出面貌,只能根据体征和身上的东西判定出那人是‘季寒’,据说当时还没等季叔常想好说辞,严大人就带人去了季府。”
“后来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反正‘季寒’的尸体由季家收殓,灵位放入季家祠堂,严府同季府一道儿挂孝三日。”
林卷觉得这安排还行,他点点头道:“严饮冰知道我的身份,他估摸是想着霜白到底是姓季,不管霜白认不认,但季家认不认又是另一回事,这样挺好的。”
说着他又道:“啧,不过这事儿到底不太吉利,我得给霜白写封信,要他最近穿得红火一点。”
梁盈墨点头称是,随后又随口问了句:“严大人知道卷哥哥这瞒天过海之计么?”
“不知道啊。”林卷当时没来得及告诉严歇忱,留一封信又怕显得累赘,所以当时他一甩身拍拍手就走了。
梁盈墨闻言却忍不住皱了眉:“那严大人什么都不知道,信以为真了怎么办?”
“不……不会吧。”林卷一下子有点儿心虚,“他不至于这么信不过我吧?”
梁盈墨语重心长:“卷哥哥,你有能耐是你的事,但不代表旁人不担心,再说了,就算你没出事,现在在严大人眼里,你也失踪了呀。”
林卷心想,失不失踪,他也不一定在乎啊。
不过他这也有两天没见着严歇忱了,听了梁盈墨这一席话,当即就决定还是先回去看一看,管他在不在乎,我在乎就可以了。
所以他迅速刨完了最后一口饭,同梁盈墨说了一声之后就走了。
现在在别人眼中‘季寒’可是死了的,所以林卷溜到了严府之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避着人。
最后熟门熟路地摸进了严歇忱院子里。
外面倒是挂满了白藩,但严歇忱这里还是没什么变化,林卷心说,就说严歇忱肯定看得出来嘛。
他摸到房门附近的时候,发现严歇忱屋里还亮着一盏小灯,林卷当时一下子就有些紧张,这么晚了难不成严歇忱还没有睡么……
他在门外默默给自己打了好一阵的气,鼓励自己说,还没表白呢,也还没被拒绝呢!别怂!
不过推门进去的时候还是轻手轻脚的。
但也是进去了他才发现,原来严歇忱已经歇下了,只是亮了一盏灯而已。
他来的时候随手带了一把茶花,他将茶花放在桌上,自己轻轻走到严歇忱床前,却发现严歇忱像是睡得一点也不安稳的样子,眉头紧紧皱着,脸色也一点都不好看,竟像是正受着什么天大的折磨一般。
林卷想不出是什么原因,但心里还是一下子就揪紧了,看来之后,还得给他再搞点安神助眠的汤药才行。
不过这会儿,林卷看着睡梦中的严歇忱,心里一动,随后鬼使神差地就俯下了身去,在严歇忱苍白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吻的时候不由自主,吻完了林卷就开始臊了,我的天爷,自己怎么这样趁人之危啊!一点都不君子!
但……感觉好好哦。
林卷又高兴又羞赧,一时间没法再看严歇忱了,所以便转身打算去把那捧茶花给插好。
不过他刚走出几步远,身后就传来一阵响动,林卷一愣,默了两秒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
可他刚一回头,就发现严歇忱已然从床上起了身,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的方向,严歇忱那一瞬间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日思夜想来之不易的宝物一般,不管不顾地翻身下来,却因为腿上不便,一个踉跄就摔在了床边。
可他却像是无知无觉,一点也不觉得痛一样,在地上就直直朝着林卷的方向挪了过来,锁定着他的眼神也片刻不放松,生怕一眨眼,眼前人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林卷心头大震,三两步抢上前去就准备将严歇忱搀起来,却不想刚一接近,就被严歇忱一把拉下来,死死扣进了怀里。
严歇忱自中计那晚开始就一直没有休息过,昨夜得知林卷的消息之后更是心头巨荡,应付完季叔常那边,就开始冷静地吩咐风桥去追查林卷的下落。
可当时他那副样子冷静得过了头,吓得风桥一句话都不敢多劝,就怕一不小心,严歇忱心头那根绷着的弦断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始料未及的事。
不过严歇忱很久没睡了,再这样熬下去人可能就得先熬坏,风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严歇忱答应休息一会儿。
但睡梦中他也都紧着心神,脑海里纷纷繁繁的全是林卷的影子,和往昔那些对林卷求而不得的日子。
是以严歇忱睁眼之时,完全没有想到会真的看见林卷,他还以为这是自己精神恍惚的错觉。
但就算是错觉,他也得抓住了。
林卷被严歇忱勒得死紧,林卷艰难抬手,抚上严歇忱的背脊轻轻拍了拍,在他耳边轻轻说:“怎么了?”
严歇忱似还有些不清醒,只顾着死死抱着林卷,用的仿佛是要把他融进骨血里的力道,他沙哑开口,声音里却似带了哭腔:“别走,你别离开我。”
“不然,我会死掉的。”
☆、第五十五章
林卷给他拍背的手顿时一僵, 刹那间就像是没有听清似的, 震得他耳朵几乎嗡嗡作响,林卷迟疑了一瞬,眼神里也不禁现出些迷茫, 他这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林卷再开口时声音都忍不住有些颤抖,连带着出口的话也像载不动他那满腔的期待和惊疑似的,抖得语调都失了平稳:“严饮冰,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歇忱那边却还没有走出自己的臆想, 还以为林卷只是他夜深人静时的幻觉,所以一时之间他除了死死搂着林卷之外,竟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林卷久没得到他的回答, 心里高高悬起的希冀又渐渐地落了下去,但他除了有一点淡淡的失望之外也没觉得有什么,所以他在严歇忱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地笑了笑,认真回答他先前那个问题:“我不离开你, 我哪儿舍得, 你知道吗,我喜……”
但林卷这话还没说完, 严歇忱却又开了口,说话的声音低得像是嘟囔,但那一字一字却是挨着挨着烙在了林卷心头,只听他语气里都似带了哀求似的:“宣帙,我爱你啊。”
“你能不能看在我这么这么爱你的份上, 别不要我啊。”
严歇忱说话时又委屈又心痛,将脸都整个埋进了林卷的肩窝里,说话声音也闷得人心紧:“我吃得不多,也不惹事,遇事我也能担……再过不久腿肯定也会好的。”
“这样的话,你能要我吗?”
“你要是不要我,那我……”
林卷此时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供他思考的神经也像被严歇忱这猝不及防的一席话炸得乱成了一团,根本无法继续转动,但他却下意识里开了口,语气十分坚定,仿佛谁都不能和他争:“要,我要。”
“谁也不让。”
严歇忱也是到了此刻,因着他离林卷离得这样近了,林卷说话时的呼吸打在他耳畔,烫得他恍恍惚惚的神思终于附了体,在这夜半三更时寻了个清醒的出路,他身子先是一顿,继而才有些不可置信似的,缓缓地从林卷颈窝里抬起了脸来,他抱着林卷的手悄悄挪了挪,才渐次感受到了怀中人真实又温暖的触感。
严歇忱当时整个人直接懵了,他一抬眼,还能看见远处桌子上还带着露水儿的几朵新鲜茶花,严歇忱愣愣地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彻底松了口气一般,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可还不等他脑子再转一转考虑一下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他的肩头却蓦地传来一股凉意。
严歇忱虽只穿了一身里衣,但衣料却并不单薄,可这股凉意却是直直穿透衣裳的阻隔仿佛要浸到了他的骨头上。
这下便由不得他再犹豫,严歇忱着急忙慌地松开林卷,身子终于退开几分与林卷打了照面,但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林卷满脸斑驳的泪痕。
林卷哭的时候很安静,只有眼泪汹涌肆虐地从眼眶里溢出,惹得眼角那颗痣也跟着泛起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