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78)
此时严府书房里灯火通明,严歇忱亲自坐镇,有条不紊地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这会儿已近半夜,风桥带着从各地传来的回复进了书房。
严歇忱揉着眉心,分了个轻重缓急,率先问:“宣宣有消息了么?”
风桥拱手:“回大人,没有。”
“但人应该是在城内,不然我们这儿肯定能有消息。”
严歇忱吁了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光倚仗着段陵不会将林卷怎么样,他还相信林卷能够保全自己,他们家宣宣这样厉害,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严歇忱暂时按下这事,又问:“我让你查的事,有消息了么?”
今日他们在段陵院子里没发现人影之后,严歇忱当即恍然大悟。
就说这整件事中透露着一丝怪异之处,因为四皇子和太子相争,这背后的黄雀,总不可能是皇帝,最近段陵没做什么事,竟让严歇忱一时都将他忘了!
后来他提了几个点,便直接叫风桥查去了。
风桥禀道:“边境探子和濯州混乱这两件事,他们做得隐晦,只查到确实是和紫玉京这边有些联系,源头应该是在这边。”
见严歇忱点头,风桥又道:“另外大人吩咐的那件事有了下落,郎中令孙乾大人、太仆令魏岷大人、还有先前的江南郡守等人他们之间确实有联系——他们皆是出自同一场科考。”
“十三年前那场科考,因为考官失德,泄露了题目,万千寒窗苦读的学子皆败在了钱权之下,一时间学生们怨气冲天,可当时名列前茅者不乏一些高官贵胄子弟,所以当时几乎没人敢管这事,后来还是肃王亲身正法,在他的鼎力支持之下,那年科考方才得以公平重考。”
“适才所提的那几位大人皆是重考之后方才得以崭露头角的。”
严歇忱闻言了然:“仕途都是肃王给的,现今一个个不比从前,有了些权势,竟还知恩图报起来了。”
他一开始的时候就觉得太子和四皇子忽然斗起来很突兀,问过风桥之后又发现太子的事是由魏岷率先提起,四皇子的事则是由孙乾撺掇出来的,本来各为其主也没什么不对。
但怪就怪在当初魏岷上位得太突然,而他本身又和季叔常不对付;至于孙乾,他一开始觉得他不对劲,是从郑循那件事开始的,郑循好歹也算是太子的人,而孙乾掌管宫殿警卫,郑循也是他的手下,可郑循出事的时候,孙乾却一点要维护他的意思都没有,全程几乎就是一个隐形人,说起来虽是不违抗太子的意思,但郑循好歹也有点能耐,他这般不为太子爷留人,也委实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他这才另辟蹊径,想要从这看似毫无关系的几人身上入手,没想到还真被查出了点什么。
这回倒好,原来大家都是别人的暗桩。
严歇忱念及此,心头不禁有些惶然,看段陵现今这手段,想必为此事准备了许久,而这番太子和四皇子都将要支离紫玉京,严歇忱不信,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段陵不会做出什么来。
严歇忱并不知道段陵就是赵炎,可段陵本身也是肃王的侄子,如今就算要做些什么,也不算师出无名。
而现今严歇忱也并不清楚段陵的实力,但他也知道,若届时真让他算计成了,那一切可就都晚了。
所以,至少太子,绝对不能离京。
☆、第七十章
隔日一早, 赵炎晨起便来二楼敲了梁盈墨他们的门。
他在门外候了许久, 梁盈墨方才姗姗来迟,他开门见是赵炎,目光偏开, 淡淡道:“做什么?”
赵炎刚靠近了梁盈墨一点, 梁盈墨就像是受了惊一般,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赵炎停在原地,眼神里有些哀伤,他扯起嘴角, 笑容有些苍凉:“阿研,你讨厌我了吗?”
梁盈墨心里发紧,可他一想起林卷所说的肃王案内情, 他就无法说出不介意的话来。
一来他们家百年家训,效上忠君、清正廉直,若说当今皇帝或是太子昏庸无道,如今有人揭竿而起, 他们自是不会助纣为虐, 可现今天下昌平、君明储贤,临武帝在位多年, 也算得上一个明君,如今或显老态,行事上偶有刚愎,但太子贤良,完全堪当大任, 赵炎如今妄图僭位夺权,恕梁盈墨不敢苟同;二来当初若不是受了肃王野心不足的连累,林家和他们梁家,也不至于落个秋风飘零的下场。
梁盈墨垂下眼睫,不答反问:“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赵炎看着眼前梁盈墨这幅看似脆弱却又十足倔强的模样,忽然就想起了当年,他在幽州找到梁盈墨时的样子。
那时梁家阖家发配幽州,但幽州路远,气候也十分恶劣,曾经在朝堂上位高权重的梁山鸣和向来养尊处优的梁夫人,在抵达幽州之后没多久,身上便齐齐染了病,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剩下的一些家丁便卷了钱财四散奔逃了,留下那时候只有十二三岁的梁盈墨在幽州苦苦挣扎。
梁盈墨从小没吃过苦,家里父母宠,在外他陵哥哥宠,就连一直调皮捣蛋的阮红妆和林卷,对梁盈墨也是百依百顺。
可梁盈墨娇气,却并不怯弱,那时候他也知道,没了父母庇佑,他要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
不过他那时候年纪太小,没什么地方敢用他帮工,最后梁盈墨经人哄骗几经辗转,进了当地的勾栏院子里帮工。
他知道这地方有辱斯文,更有损他们梁家颜面,可是活都快活不下去了,他哪里还有气力计较这些。
但偶尔想起从前,心头还是不免伤感。
尤是从前季如松使坏喊他‘淫/魔’,但现今,他可不真的掉落淫/窟了么,还真是……一语成谶。
梁盈墨开始两年在那青楼里,就是干些盥洗打扫的粗活杂活,可是后来,随着他面目逐渐长开,身子也开始抽条,楼里的老鸨就动了心思叫他去前厅斟酒。
梁盈墨这两年在这青楼里见了不少事,知道楼里并非只有女色,也会有些癖好稀奇的客人爱到这里来寻欢。
他早前就有此担忧,并且他曾打算的是,等自己年纪到了,他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外面找一份正经的活计了。
可他没想到离开这里并不容易,也没想到这老鸨动作这么快,同他说一声之后当天晚上就将他收拾收拾送去了前厅。
梁盈墨生得好,唇红齿白、眉眼含光,此外又大概是性格内敛的原因,整个人看起来也柔顺无比,总之是十分惹人的。
当天梁盈墨还抱着侥幸心理,希望没人注意到他,可他刚一进前厅,就被一个熟客盯上了,那人唤他过去,梁盈墨咬咬牙过去,结果刚给他斟上酒,那人就开始动手动脚,竟是要把梁盈墨往腿上拉,还要同他嘴对嘴喂酒。
梁盈墨当时急得脸都红了,心里也在盘算他此番若将人掀了,他能顺利逃出去的可能有多少。
可还不待他想出个结果,这人的手居然开始往下走了,梁盈墨直犯恶心,一把就将人推开了。
那人坐得不稳,梁盈墨又会点武功,直接就被他推翻在了地上,那人骂骂咧咧地就要站起来,老鸨见状也带了打手过来,一副要给梁盈墨好看的样子。
梁盈墨当时也已经做好了不死也去半条命的准备,可是要他伺候人,还不如去死。
但就在此时,梁盈墨腕上一紧,紧接着就落入了一个带着些檀木香的怀抱。
那人温和平静却又不容置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宝贝我要了。”
梁盈墨听到这个声音身子霎时僵直,一时间竟是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面容。
反正最后有钱的是大爷,在这人同那老鸨的百般交涉之下,梁盈墨晕晕乎乎地就跟着这人进了二楼一间上品房。
他被拉走的时候依稀还听楼下的人感叹说,一千两开个雏儿,幸好长得漂亮,可得好好爽回来……
那些龌龊心思和言语尽关在楼下,但当晚赵炎……段陵抱着梁盈墨睡了一夜,心里也确实很舒坦。
再后来,段陵就给梁盈墨赎身,带他回到了青川。
梁盈墨当时到了青川看见段陵在私塾教书的情景,还不禁问:“陵哥哥先前哪里来的钱财为我赎身?”
他知道段陵肯定有其他的进账,段陵离开紫玉京的时候也不可能不给自己留退路,他这会儿也就是说句玩笑话。
可当时段陵十分认真地看着他,嘴角挂着暖融融的笑:“倾家荡产来赎的,所以墨墨现在就是我的全部。”
梁盈墨先是一愣,但很快就缓了过来,笑着同他说起了其他话。
段陵不知道梁盈墨知不知道,但他自己却知道,这话实实在在没有半分虚假,而且,从很多年前起,那个时时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喊他哥哥的听话小孩,就早成了他心里的全部。
以至于那时在青楼看见那样单薄又坚韧的梁盈墨,段陵就在想,人是不是总是身不由己的呢,是不是总不能护住在乎的人呢?
因为有时候,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我们是没有反抗能力的。
而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在王府和段家血流成河时,在梁盈墨被迫离京时,在梁盈墨被逼无奈、而他若是在那时候晚来一步时……他都厌烦到了极点。
所以,他想,如果要想彻底不受到威胁和伤害,那就要站在权势的巅峰,让整个天下,都统统臣服。
段陵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开始真正理解并且认同他父王的做法,大逆不道又如何,无人可挡才是终极。
不过赵炎并不想在此时同梁盈墨说这些,所以他只是说:“为什么非要么?阿研,我同样姓赵,难道没有资格争一争么?父辈的遗愿,我难道不去试着完成么?”
梁盈墨掀起眼皮,张口反驳:“遗愿?肃王当时若是贤能胜过圣上,不说先帝和别的大臣,光是林伯父和我父亲,难道就不选他么?说到底,不过是他贪心不足欲壑难填罢了。而现今天下也算太平,太子爷若是顺利继位,无不为百姓之福,而上位者之所以上位,说到底不都是为国为家为百姓么?可你现在呢,你就为了你所谓的资格,就要去搅扰得这天下不得安宁么。”
梁盈墨一口气说完,结果却见赵炎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算了。”
赵炎也不想再和梁盈墨争辩,直接就转移了话题:“去吃早饭吧,卷卷呢?”
梁盈墨闻言一拧眉,挡在门口说:“卷哥哥昨夜受了凉,不大舒服,待会儿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他带饭菜。”
赵炎盯着梁盈墨,手搭上他的肩让他挪开,同时也踏步进了屋子里面,一边进去一边说:“生病了就去看大夫。”
梁盈墨想拦他,不过赵炎凉凉一眼扫来,让他忍不住顿在了原地。
赵炎掀开里间的帘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