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27)
“离你濯州郡最近的地方乃是南阳郡,首先自南阳收粮方可解你濯州燃眉之急。”
濯州郡守闻言连连点头:“大人英明,是这样没错。”
“你这账上虽录有来自南阳的粮饷,时间来路也都对得上。”严歇忱把账本一推,身子靠后抱着手臂凉凉道,“但数量不对,南阳并非粮乡,挪得出一些救命的粮食不假,却挪不了这么多,你这账上录下来的量,够你濯州百姓半年的量了吧?况且南阳粮米价贵,二十万两白银买得了这么多?你唬谁呢?”
濯州郡守闻言又开始扑簌簌地滴汗,可他真不知道这粮食上的账会有什么问题,当初押送粮食的人这么说,他自然就这么记了啊!
濯州郡守哆哆嗦嗦地开始辩解,说着说着还上了手势,他有些激动:“大人明鉴!但下官也绝无欺瞒,当年治粟内史拨款四十万,授意我等先予二十万于南阳收粮解这饥荒危机,而后再将剩余二十万两运往稍远的江南,以换后续粮食的补给,下官得令之后也确确实实是这么做的,万不敢有一丝怠慢的啊!”
江南据此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粮食也运不过来,这样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江南乃天下粮仓,粮米丰厚,对于一个濯州而言,几乎是拥有要多少有多少的分量。
但正巧也是去年,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去年江南郡水灾泛滥,粮食放久了必定会烂仓,所以濯州郡的收粮请求,对江南郡来说也可谓是天降福音。
江南郡应该也巴不得拿粮换银钱吧,而且是贱卖亏本也愿意换的那种。
不过按这账上所录,江南郡送出的粮食却和南阳郡送出的粮食差不多只是等量。
这样的账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也符合治粟内史下达的指令,但却不符合常理——江南运出的粮食太少,南阳运出的太多了。
这让他很难不怀疑,这钱粮交易背后,不存在什么贪赃之事。
严歇忱见濯州郡守实在是说不出个什么,他又叫他传召了去年参与押送钱粮的兵将前来问询,但濯州近来守兵大换,去年主管运粮的粮官已然调任,所以也并没有问出更多。
不过严歇忱做事有的是耐心,此时虽没有眉目,但他也没有迁怒于人,摆摆手就叫他们退下了。
随后又静静地把剩下的账目一一过了眼。
待所有账目清查完毕之后已过午时,一出书房门他就看见濯州郡守在门口候着,一见严歇忱出来还殷殷邀他前去用饭,严歇忱估摸着他是被查出了问题心里心虚,此番才显出这般殷勤。
严歇忱才不理会,说了声将饭菜送到房里之后,就兀自带着林卷回房了。
对着一群大脸哪儿有对着我们家宣宣吃饭吃得香。
不过濯州郡守还不死心,仆从们给严歇忱送饭过来的时候他又跟着过来了,像是总想在严歇忱面前挣点表现,好让严歇忱别将他处置得太狠。
但他也不知道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反正硬是没看出来严歇忱烦他得很,脸色差得只差拿一把扫把将他轰出门庭了。
林卷在一边看得兴致勃勃,心想这濯州郡守也是一奇人。
濯州郡守可是想尽了办法找话题套近乎,这会儿话过三巡,他也实在有点撑不下去了,勉强着嚎了最后一句话:“咱们濯州别的不行,但医术一向不错,尤其城西有一个黑鬼医,那医术可是不得了!”
说着说着眼睛还直往严歇忱腿上瞟,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说大人您不妨去看看。
这话若是放在一天前说,严歇忱或许会不以为意,林卷可能也不会在乎,但经过昨夜之后,二人心里都产生了一个念头,就是严歇忱这腿,是时候该提上诊治日程了。
于是严歇忱和林卷闻此言几乎同时抬头,盯得濯州郡守浑身小肥肉一抖,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严歇忱变脸变得飞快,上一秒黑如锅底,这一秒就已经如沐春风了,林卷也很会看眼色,赶紧就叫人给多添了一副碗筷。
濯州郡守就这样又坐下,晕晕乎乎地就把有关黑鬼医的所有讯息都交代了个干净。
☆、第二十五章
当天下午,严歇忱和林卷吃完午饭,说是出去消消食,但这一消,二人就心照不宣地往城西去了。
快要到地方的时候,严歇忱方才清了清嗓子,强行挽尊:“风刀卫里的人办事真的还行,我平时对他们都要求很严格的,不过我现今不在紫玉京,凡事滞后了些也正常。”
林卷见他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儿,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他跟这儿别扭什么?不过他看严歇忱这样子可人得紧,便决定不呛他,努力做出一副他都明白的样子认真回:“是这样,况且解毒这东西靠的也就是个机缘,急不得的,我们现在也就是过去看看,看那黑鬼医是不是真如传闻的那么厉害。”
严歇忱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于林卷的善解人意也感到十分欣慰。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地方,这黑鬼医名号喊得奇奇怪怪,但住的地方可一点都不奇怪,他这处是单独劈出的一处院子,二层的竹楼看着十分清爽漂亮,院里也种了不少木槿花和夹竹桃,并且以濯州近年这样恶劣的天气,这么娇贵的植物竟也都长得不错。
林卷上前去拍了拍竹栅栏做的门,几声之后没人应他又高声喊道:“有没有人?黑鬼医?!你在不在?”
“嚷嚷什么!嚷嚷什么!”林卷喊了有一会儿,门后竹楼里才缓缓现出一个有些气急败坏的身影,他嘴里打着哈欠,像是方才被吵醒一般。
林卷趁他还没走近,转头冲严歇忱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怎么还在睡?莫非黑鬼医其实是只猫头鹰?”
可他说完却不见严歇忱接他话,他疑惑地抬眼一看,只见严歇忱正眼带揶揄地看着他,不过他那笑吟吟的样子怎么看着这么欠揍呢?
林卷先是愣了一下,心想这人脑筋又搭到什么地方去了?
可他刚想质问一句,面上表情忽然一顿,他似乎反应过来严歇忱在笑什么了。
在他重遇严歇忱之前,他过的不也是这样昼夜颠倒的懒散生活吗?
虽不能说这样一定有什么好或不好,但他也确确实实,是在重遇严歇忱之后,方才规律了他的作息,清晨而起、夜深而眠、三餐方定、有人常伴……
林卷近来日日处于这样的生活规律之中自然毫无所觉,如今单独提起,他方才觉出些不可思议来。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乐在其中的。
思绪未落,栅栏门就忽地被人打开,来人语气仍是气冲冲的:“你们干什么的?在这儿吵什么呢!”
林卷回神,指着严歇忱道:“来看病的。”
他说完方才真正定了睛,看向面前一手叉着半边腰面带不耐的青年。
林卷一愣,眼神不自觉往左上方看了看,他试探着问:“你是……黑鬼医?”
眼前人在看清林卷面容的那一刻叉着腰的手就不自觉放下,动作表情都明显规矩了些许,不过他偷偷看了林卷背后的严歇忱一眼,因为情况不明,所以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仍旧扬着声音道:“怎么样!不行吗?”
“行行行。”林卷再次相信名声这东西真的是可以造势的,不过他还是很给面子,“那黑鬼医,请你帮他看一下吧。”
那黑鬼医觑着眼,试探着问:“他是你什么人?”
这话一出,林卷就明显感觉到背后投来一束炽烈的目光,林卷瞬间感觉如芒在背,硬着头皮说:“我……那什么……我夫君。”
黑鬼医闻言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偷摸冲林卷挤眉弄眼,眼里八卦的精光瞬间亮出三丈远。
不过在林卷的冷漠神色之下,他还是稍微收敛了一点,冲林卷他们故作冷静道:“那行吧,你们进来吧。”
说完便让开了路,林卷先行进去,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听那黑鬼医冲他飞快说了一句什么,他还以为是他有什么重要事交代,结果这人只是真情实感地问了句:“你夫君脑子也有问题?跟那儿傻笑什么呢?”
“……”
后面的严歇忱见林卷忽地回头,赶紧就收住了那快要翘到天上的嘴角,不过眼里的笑意却是怎么都藏不住。
林卷被他这眼神晃得一阵鸡皮疙瘩起,龇了龇牙之后就率先进屋了。
他们进屋之后,严歇忱好容易平静下来,趁黑鬼医去拿药具之时,赶紧就问:“濯州郡守不是说这人脾气挺乖张?怎么这么轻易就给咱们治了?”
林卷无心交流,随口道:“看你好看。”
严歇忱猝不及防又得一句夸,堵得他根本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便只好眨巴着眼抿着笑应:“……哦。”
黑鬼医进来的时候,劈头就见严歇忱一脸欲语还休欲拒还迎的娇羞嘚瑟样,配上他那张冷艳严肃的俊脸,可把他给雷得外焦里嫩的。
不过他一转眼,却又看见了林卷虽无奈但却十足纵容的眼神。
他从未见过这样柔和的林卷,柔和到让他不由自主地就闭上了想要开口怼人的破嘴,这人对林卷来说必定不一样,还是不要惹了,惹不起的。
黑鬼医拿了一排银针摊开,别的不说,那架势看起来倒是挺足的,林卷见状也略微放了些心,心想这小子这几年可能有了不少长进也不一定,还是不要妄自揣摩人家。
他先是把了把严歇忱的脉,不过把着把着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过了差不多有一刻钟,他手一收,抱起严歇忱的腿放在凳子上,竟就是准备施针的模样。
林卷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实在忍不住问道:“看出是什么缘由了么?”
“中毒导致的经脉阻塞,毒不解则脉不通。”
“什么毒?”林卷又问。
黑鬼想了一下,理直气壮道:“不知道。”
“……”林卷扶额,“那你还下针?”
“试试嘛,反正也不会更废了。”
林卷怕严歇忱听不得这个字眼,当即脸就沉了沉,提醒道:“你说话注意措辞。”
“哦,试试嘛,反正也不会更孬了。”
“……闭嘴。”
严歇忱在一旁听着,心里并不如何在意,只道是林卷乐意维护他,此外他不想让林卷失望,并且他也知道他这毒来路不明,于是便道:“没关系,试吧。”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这黑鬼医貌似真的有点水,不然怎么会被他们家宣宣牵着鼻子走呢?
那边只听林卷吼道:“你这根针这么粗,扎那儿待会儿止不住血!”
于是黑鬼医换了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