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50)
林卷闻言有些不敢相信,但言语之间又忍不住升起丝丝期待:“你是说,他是因为那件事才喜欢的茶花?”
这话可问倒了梁盈墨,他好多年没再见过严歇忱,并不了解他的现状,这些也不过都是他的猜测而已,所以他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纠结了一会儿,不好给此事下个论断,只好顺着说下去:“这我不知道。”
“不过当时,卷哥哥真的很好看,连我至今都记得当时的场景。”
“阮阮那会儿更是眼都看直了,还直跟我说她好像一下就明白卷哥哥的差别对待有多狠了,还说你都从来没这样维护过她,看着又温柔又坚定的,她为此还嫉妒严大人嫉妒了好几天呢。”
林卷失笑,心说那会儿阮红妆一天天真的是净会瞎闹。
但笑了一会儿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却又渐渐消失。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其实一直以来都不觉得他当初那样对待严歇忱有什么不对,所以他此前一直觉得他们小时候不算有什么交情。
但事实上好像不是这样的。
若真照梁盈墨这样说,那严歇忱应该是会很感激他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回京之后严歇忱待他容忍的态度以及先前答应帮忙的事,就显得更加顺理成章了。
因为这同他自己还是有一点关系的,因为,严歇忱感激他。
林卷念及此,心里却没有一点欣喜的情绪,反而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过正巧这会儿段陵找着了剪刀出来,直接就去花圃边要给林卷剪花。
林卷敛了情绪,也跟了过去。
段陵看了一遭,挑了顶上开得最好的一朵,伸手便剪了过去。
在他抬手的时候,衣袖顺势往下落了一截,露出了段陵一截精瘦细白的手臂。
林卷一眼晃过去,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线条真好看。
但感叹完之后又忽然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太对。
段陵剪了好几枝开得好的,递给林卷的时候见林卷在出神,便忍不住拍了他一下,笑道:“想什么呢?”
林卷把花拿过来塞到旁边的梁盈墨手上,不见外地扯过段陵的手臂,一把撩起他的衣袖,指着那光滑的一片,有些疑惑又有些惊喜地看向段陵:“移丘哥,我记得你这儿不是有个疤么?怎么没的?”
这都是很小时候的事了,当时段陵和林卷都才八九岁,不过却是狗都嫌的年纪。
那会儿林卷皮得不得了,成天净知道疯玩儿,那时候段陵也不是沉得住气的,和林卷简直是同流合污,两家大人都是头疼不已。
不过有一次段陵和林卷一块儿下湖里捞鱼的时候,段陵的手臂被湖里的石子儿划了一道大口子,当时流了好多血,把两个小孩儿都给吓愣了,还是在岸上的梁盈墨急急忙忙跑回家喊了大人来他们才缓过来。
自那之后段陵就不怎么爱玩水,林卷也始终记着这次教训,安分了许多。
但手上的疤却是留下了的。
段陵一愣,顺着林卷的目光看了一会儿,随后才抽回手,一边放下衣袖一边垂着眸子淡淡道:“我前两年自行研制一个雪肤膏,拿自己试了一下,没想到还真的去掉了。”
林卷闻言一喜,立刻就冲段陵要东西:“还有么还有么?也给我一瓶。”
他都开口了,段陵哪有不给的道理,转身又去屋里拿了个小瓷瓶出来递给林卷,叮嘱道:“一日三次,直接抹上就可以,不过有没有效果就不好说了,每个人体质不一样。”
林卷接过瓷瓶,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怀里,他连连点头,表示理解,但是,总归是有希望的不是么。
说完之后段陵又顺口问了句:“你涂哪里?”
他记得林卷不是容易留疤的体质,一般的伤口过段时间是连点印记都看不见的。
梁盈墨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有些紧张地看过去,若是连林卷都到了恢复不了的地步,那伤的是该有多严重。
林卷此前对他从前的事情一概绝口不提,段陵和梁盈墨也不好逼问,毕竟人人都有自己此生不愿再次涉足的禁区,但是,也由不得他们不担心。
林卷摆摆手,假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道:“你们别这样,谁没点磕磕碰碰啊是吧,而且现在上了年纪,哪儿有小时候那样恢复得好。”
比他年纪还大一岁的段陵:“……”
之后见他们没再多问,林卷也不再逗留,拿了梁盈墨手上的一把花转身便走了。
但转过身的一瞬间,笑容还是淡了下来,其实他本来已经不太在意脚腕上的疤了,当初那段日子,再难都已经过去了。
只不过偶尔想起来,当时的痛楚还是会引得他神经都战栗。
所以如果能彻底抹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也免得再被严歇忱看见,毕竟这么难看。
林卷依旧走墙头回了院子里,回去的时候严歇忱还没回来,林卷有些惊奇,想不到严歇忱这回还挺乖觉,居然没有早退。
但估计回来之后还是得唧唧歪歪的。
他没回来,林卷就自个儿玩,顺便理了理他同严歇忱之间的关系。
虽然他越理,心头就越发拔凉拔凉的就是了。
不过他这边一直叹气叹到了晚上,严歇忱居然都还没有回来。
这回林卷有点坐不住了,跳到旁边院子里看,却发现风桥也没有回来。
他想着严歇忱明日还需要上早朝,再不回来,就没办法好好歇息了。
于是他告诉了管家一声,就自个儿往风刃司寻人去了。
可他还没到达府衙一条街,在路过一家客栈的时候,他不经意往大堂里一瞟,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林卷心思仅仅过了一秒,下一刻就已经提步跨进了酒馆。
刚下楼拿了一桶冷水上楼,正在一间房门口急得团团转的风桥看见林卷的那一刻不禁一愣,可再转身想躲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林卷疑惑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风桥,你在这里做什么?”
风桥张口欲言,但似乎又想起什么,立刻又闭了嘴。
果不其然林卷又问:“你家大人呢?”
风桥眉眼纠结一瞬,最后豁出去一般,重重偏头为自己默哀了三秒,将事情一股脑告诉了林卷。
原来今晚快要下衙之时,严歇忱忽然接到季如松的邀约,说是关于‘季寒’同严歇忱的事,他有点事需要同严歇忱合计一下。
严歇忱知道这两日他们舅甥俩估计也为贪赃的事愁秃了头,这会儿来找他肯定有目的。
不过严歇忱既好奇他们会搞出什么幺蛾子,又念着季如松会同他说出什么关于‘季寒’的事,而且季如松拿出‘季寒’父亲、他岳丈的姿态,他也不好推辞。
这期间风桥一直都是跟着严歇忱的,就连谈话也没离开。
开头季如松一直说什么严大人同季寒也算是缘分,得了圣上御赐,也算是天定的姻缘,不过没有后代,终归是一大憾事,连他也觉得心生愧疚。
严歇忱就同他客套,却并不真正上心,可随着时间渐移,季如松依旧毫无重点地说着这些,严歇忱那边却是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
但这期间他明明一口东西都没吃,若是呼吸之间的问题,那为何风桥和季如松一点事都没有。
这些事暂时还没有定论,但严歇忱却是确确实实地着了道!
严歇忱能感觉到体内一股热流往下腹蹿,神智也开始不清醒,他当时就知道他估摸是中了和欢情薄差不多的药了。
当时严歇忱就示意风桥推着他走,不过季如松似乎是做了准备定要将严歇忱留下一般,竟命人明目张胆地拦住风桥,此外又将药效发作浑身无力的严歇忱推进了一间厢房里。
严歇忱看着随后进来的曼妙女子,心里却是一片薄凉,他当时也顾不得自己在京城的势力暴露之后会引来猜忌,只想着可不能让自己失了贞操啊!!
不然他和心肝儿就完了!
所以当即口哨一吹,就近的暗卫立时便现了身。
至此风桥才好不容易脱了身,进来先带着严歇忱出去了。
风桥见严歇忱眼睛都烧红了,心知这药没有其他解决办法,要么等它自己熬过去,要么找人解决。
当时他就想把严歇忱送回家来着,可严歇忱死活不同意,还叮嘱风桥万万不能告诉林卷。
所以他们才找了个客栈待着。
林卷听到此处,心里莫名一阵火起,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难不成还想出去找人么?!
林卷怒气冲冲地一把推开门,但在偏头看见缩在轮椅上被烧得有些神志不清的严歇忱费力地用冷水泼洒自己之时,一腔怒意又都化作了心疼。
他快步过去,刚要碰上他烧红的皮肤,严歇忱却先他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眼眶通红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别碰我,走开。”
林卷被他强硬的语气刺得身子一僵,但很快他又自我调整了过来,鼓着个脸倔强地看着他:“我不。”
严歇忱闻言明显深吸了口气,眸子里的血丝更加多了,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别后悔。”
☆、第五十章
林卷一开始是出于满心的忧虑方才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他之前只是觉得, 严歇忱遭了罪, 他就一定要来到他身边才行,能帮上忙他自然求之不得,可若是帮不上, 他也能求个心里安稳。
但其实想一想, 他需要严歇忱,可严歇忱又需要他么?
……现在的话,应该是可以需要的吧?
而至于他自己,他早就觉得, 只要是严歇忱,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林卷低顺着眉眼,嘴唇轻启:“没什么好后悔的。”
说着就挣开了严歇忱的手, 将搁置在一旁的一盆冷水拿到了一旁,等他复又转过身来之时,却发现严歇忱正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碍着药物的原因, 他的胸膛不住起伏, 呼吸都显得粗重。
此时的严歇忱,从身体里到眸子里都像是蛰伏了一匹蓄势待发的猛兽, 似乎随时随地都能把林卷严严实实地锁在爪牙之下,让他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一般。
当然,他也不会还手。
林卷步伐坚定地走近他,伸手探向他被冷水濡湿的衣襟,毫不犹豫地褪了下去。
可才将将褪到了锁骨的位置, 林卷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同当初他在麓山给严歇忱别上那一朵花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相似。
若非是前些日子回顾了一遍,林卷定然也是联系不起来的。
不过这会儿他越看越觉得像是那么回事,他此时再看严歇忱这样隐忍的目光,同当初竟是没什么两样,都是这样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却又不难看出他眼底的倔强和偶尔不经意的脆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