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52)
待他们一前一后进了严歇忱的院子,风桥方才开口,一开口解释的就是昨夜严歇忱中计的原委。
今日严歇忱入宫之时为时尚早,便先行去了太医院一趟,经过一番问询查证,方才将季叔常下药的手法弄清楚了。
原来那些酒菜里是真的没有异样,有异样的是房里的熏香。
但这熏香单独吸入也是没什么问题,否则季叔常和风桥也不可能避了开去,可这熏香,却是万万不能和龙仙草这一味药相结合的,否则,结合的效果就和欢情薄差不多。
可不巧的是,严歇忱近日在调理腿伤,林卷给他的药方里,就恰好有龙仙草这一味药。
林卷闻言抬头,眉头一皱刚要开口,风桥就先说了一句:“这同夫人……二公子您是没什么关系的,您的药方会经许多人的手,被拿到也不稀奇,况且若没有这一桩事,他们定然也会想别的办法,终归是防不胜防。”
林卷其实也不至于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不过他也很感谢风桥此时的周全。
所以他先道谢似的冲风桥点了点头,随后才道:“季叔常还当真是狗急跳墙了么,竟拿出这样低级的手段。”
在江南的事主要就是风桥在查,所以他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十分清楚,此时再看林卷这个样子,他想也知道严歇忱必定什么都同他说过了,所以这会儿他也一如既往地毫不避讳:“季相估计也是勉力挣扎,此番若能算计上大人一把,依大人对您的在意程度,他自然可以拿这事威胁大人一番。”
林卷眼神一动,随后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笑自己痴心妄想,还是在笑季叔常不切实际,整个紫玉京,恐怕就只有他最相信严歇忱待他情根深种的传闻了。
风桥逮着机会就在林卷面前夸他家大人:“幸好大人英明神武又气节坚定。”
说完他见林卷默默地,并不接他这话,他忽然就想起今天早上他家大人的脸色也是难看得不行,浑身也跟裹了一层煞一般,吓退了好些来同他打招呼的大人。
以风桥对于夫妻内事多出于脑补的见地来看,他觉得这两口子闹矛盾的症结估计还是在这里——大人差点出墙,惹夫人不高兴了。
所以他免不了为他家大人解释一句:“夫……二公子,大人一向洁身自好,对自己的要求也十足严苛,绝不是一个随便的人,所以这种事情,无论如何大人都是不会让他发生的。”
林卷听到此处,心里不禁又坠了几分,所以说,昨夜他那样不知羞耻,是当真触了严歇忱的逆鳞,应该也真的会惹了他厌恶了吧。
此时风桥又道:“这么些年来,能让大人这样上心的,您还是第二个。”
风桥一直以来虽然知道‘季寒’不是季寒,但却并不知道他就是林卷,再者他虽然也并不清楚严歇忱这么多年来一直寻找的人是谁,但严歇忱惦念了这么多年,想必是个很重要的人。
他不擅说谎,同时也真的认为能排上第二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所以他就这样心无挂碍地说了出来。
可这话在林卷听来,却是实实在在地又一道晴天霹雳。
上不上心他不知道,但第二个……
据他所知,严歇忱高堂已逝、没有交好的友人,所以亲友皆不在此范围之内,那剩下的那一个,那第一个让他上心的人,除了心上人,还能做他想么?
虽然严歇忱此前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这些,但这样才合理,讳莫如深秘而不宣的,才是真喜欢。
明明这套说辞里有这样多说解不通的漏洞,但林卷身处其中,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剖析,此时此刻,他俨然已走进了一个自己圈下的死胡同。
林卷沉默半晌,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不敢再提这件事,只问:“如今事情没成,季叔常可有后手?”
风桥听他转移话题,还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不再同大人计较,他还在心里美滋滋地夸奖了自己一下,随后才告诉他道:“这回倒算他算得精。”
“他以您父亲的身份,说是您觉得严家从此绝后,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才起了这个心思。”
“虽然大家都明白这是个借口,但没办法,这确实是个很好的借口。他把事情引到了您的身上,如若这件事情闹大,那最后您必然也会牵扯进去,大人没办法,只好暂时将这件事放了。”
林卷忍不住‘啧’了一声,心里有点不耐自己这样无缘无故地被当了挡箭牌,还让严歇忱吃了这样一个闷亏。
林卷心里算计着这账他一定得讨要回来,不过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情要问:“四皇子的案子,有什么进展么?”
风桥道:“今日上朝,大人必然会将此事同圣上禀报,但我今早得了消息,四皇子昨夜见事情实在没有了挽回的余地,好像主动进宫请了罪,四皇子的母妃慎贵妃也一并求情,不知道圣上是个怎样的态度,得等大人回来了方才能有定论。”
林卷心里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总觉得这事,或许真的能够不了了之,不是他对严歇忱没有信心,只是有时候有些事,真的是身不由己,再者说,有时候权势和血缘,真的不是谁都能对抗的。
他轻轻摆了摆手,要风桥先回去,说自己想一个人待会儿。
风桥应声,没有多说什么,径自就离开了。
林卷一夜没睡,情绪又大起大落,此时是真的累了,不过他刚转身打算进屋,院子里就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林卷觉得奇怪,复又回身去打开了院门查看。
但门口什么人都没有,林卷还以为是他听错了,不过在重新关门之际,眼尖地瞟见了角落缝里塞着一张裹好的纸条。
林卷忽地意会过来,他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方才去将东西捡了起来。
等他回到了房内,才将纸条展开来看。
其上果然是段陵疏朗流畅的字迹:
阿卷,许是我疑神疑鬼又傲慢自负,我只愿信自己。同严歇忱,怕是无法齐头并进。若你信我、若你能割舍下他,那我即刻便开始安排你脱离严府,从此以后,我们同他,便是再不相干。
☆、第五十二章
林卷静静看完, 面上没有丝毫波澜, 手上却是控制不住般地将这纸条攥紧了,仿佛只要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再做选择一般。
但其实, 在昨日他将事情告知段陵的那一刻起, 他心里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可能。
毕竟如若段陵愿意依附于谁的话,很多年之前就可以,满朝文武,总有一个像严歇忱这样的人可供他们选择, 而不用这样辛辛苦苦地同四皇子做交易。
说实话,在段陵同四皇子的合作之中,段陵是占了主动权的, 如若事成,受益更多的也是四皇子。
其实哪怕是现在,只要段陵愿意,他也依旧可以无视四皇子的罪孽, 依旧同他共谋大业。
不过林卷觉得, 他移丘哥应该还不至于这样荫蔽视听。
可摒弃了四皇子,也不代表他们就要选择严歇忱。
因为这样真的太被动了, 不说事事都看着严歇忱的安排,但起码,他们肯定是要顾忌着严歇忱的,所以这样来看的话,他们除了多了一份保障之外, 行事上也多有掣肘。
而且万一,他们若是真同严歇忱发生了分歧又该如何。
况且依严歇忱和段陵的性格和作风,谁也不会像是能够容忍谁的。
到时候还不是只有林卷夹在中间为难,所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合作的好。
林卷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
他行至烛台边,将手里的纸条付之一炬,燃烧之后的灰烬也和在了花肥里面,一起葬与了黄土。
等他慢慢吞吞地做完这些,时间也不过才过去了一炷香时间,但这一炷香里,林卷却是想了许多。
他想,他们要做的这事说难也不难,不过就是下一位帝王承继大统之后翻查一遭旧案的事,可说简单也不简单,毕竟,谁会继位呢?继位之后又凭什么为你翻案呢?翻案过程又是否顺利呢?
这几步路,每走一步中间都满是不确定 ,其间有怎样的凶险也不得而知。
严歇忱同他们非亲非故,完全没有必要来淌这一滩浑水。
林卷一开始的时候什么都不告诉严歇忱,就是做此考虑,当然,也是因为他那时候同严歇忱不熟,所以并不能完全放心。
可之前那几天,林卷始终还是没忍住,同严歇忱开诚布公了,其一是因为严歇忱自己已经查到了此处,林卷本来就不容易瞒过去,其二这也是他自己放任的结果。
当时的他是一时之间鬼迷心窍,可现在,他觉得是他错了。
他之前万不该答应严歇忱说不再排开他,追溯到最开始,他也不该来到他的身边。
当初要救季霜白的时候,分明就有千百种办法可供选择,但他偏偏就是选择了这最容易横生枝节的一种,现在好了,将自己都赔了进去。
不过从小他爹就教他,为人做事要懂得变通,一味的坚持并不值得称颂,所以现在,就该是他及时止损的时候,万不可一错再错下去。
林卷神色自若地想着这些,就仿佛这故事里的主角儿并不是他,他就仅仅只是一个局外之人一般。
直到他行至书案背后,铺开宣纸拿起软毫要给段陵回信的时候,这杆笔就像是融了千钧之力,让他能够拿稳都已经是万般不易。
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回话,林卷却迟迟写不下手,期间笔上的墨点顺势滴下,瞬间就在那雪白的纸上浸染开来,看起来是如此的刺目。
林卷一瞬之间就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得紧了,他忍不住抬手撑住了自己的胸口,想要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时机。
可他不经意抬头,却又一眼看见了窗边花瓶里的那一束山茶花,对了,今日还没有来得及给他换上新鲜的呢。
如果他食言了,也不知道严歇忱会不会不开心,不开心的话,会不会又在那里念念叨叨。
应该……是不会的吧,昨夜他那么没有分寸,严歇忱肯定生他气了,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原谅他。
林卷目光上移,下一瞬又忽地看见了那贴在窗户上的那张红剪纸,他明明隔得这样远,但似乎却还是能将纸上小人儿的一颦一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想,那剪纸师傅的技艺当真好得不得了,那眉眼、那鼻梁、那唇峰,同严歇忱当真是一模一样,怎么能有这样好看的人呢,每一笔都像是照着自己的心长的一样。
林卷盯着看了许久,看到最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他再度提笔,回信一气呵成,再没有丝毫犹豫。
他写完之后便按着先前的方式,将纸条放在了门口角落,没一会儿他再去看,果然已被人捡走了。
随后他又回屋,从床底深处掏出了一个箱子,箱子一打开,里面尽皆是他的易容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