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22)
☆、第十九章
青川郡地靠江南,物资富饶山清水秀,日出江花、春来江水都值得文人骚客就着诗词歌赋下一壶清酒,那养出来的女儿更是水灵清秀的夏日初荷。
严歇忱一行人在青川郡守的亲自迎接之下高调入城,在去往郡守府的途中,林卷掀起马车帘看了一眼,凑回来就笑嘻嘻地冲严歇忱说:“严饮冰,我告诉你,青川这一片儿的姑娘出落得可漂亮了!”
严歇忱眉毛都没动一下,看着手里有关青川郡的卷宗,淡淡地应了一声:“噢。”
林卷有点起劲儿,就跟少时撺掇朋友去撩拨哪个小姑娘一样。
他凑过去兴致勃勃地说:“你要是想……”
不过他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因为严歇忱位高至此,感情的事怕是并不能全凭喜好,就如太子和阮红妆,他们之间有没有喜欢和爱他并不知道,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们依旧是利益的捆绑结合。
待以后大功告成,他脱下季寒这个身份离了紫玉京之后,就不知道彼时严歇忱身边又会有怎样一个人替上来。
林卷心里忽然有点惆怅,心想看来还是得和四皇子打好关系,让他以后别太拘着严歇忱的婚事,就算要管,也一定要找一个很好的人才行,因为严歇忱这么好,必须得是那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他。
所以他忽然就不想开这个毫无意义的玩笑了。
严歇忱听他话说了半截就兀自沉默,抬头疑惑得看了他一眼:“嗯?”
林卷恍然,随口道:“我以后估计能在这边物色一个意中人。”
严歇忱拿着卷宗的手一顿,猛地抬眼看向林卷,心里倏忽爬起丝丝麻麻的不安与急切。
可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外面就传来了青川郡守的声音。
此时他方才意识到,马车已经停下许久了。
严歇忱只好先行下马,林卷跟在后面,忽然想起适才胡言,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哪里来这么好找的意中人呢?这明明就是如此可遇不可求的缘分。
青川郡守将严歇忱安排在了郡守府邸,夜里还准备了接风宴。
不过林卷在卧房里休整了一顿之后反而有些疲了,于是严歇忱便让他好好歇息,自己前去赴宴了。
严歇忱前脚刚走,身后闭眼小憩的林卷适时睁开了眼,眸子黑亮,无一丝倦意。
林卷小心翼翼地从窗户出去,纵身一跃,几个起落间便踏出了郡守府的青瓦高墙,衣袂发丝随着清风在月色之下猎猎翻飞,没一会儿便只剩了一抹残影。
严歇忱坐在檐下轮椅上,看着林卷消失的地方,沉默许久同身边的风桥轻轻道:“走吧。”
风桥有些不解,难得准备质疑一下他家大人:“大人,这……”
可他话还没说完,严歇忱就止住了他的话头,他语气坚决:“走吧连溪,你明日便启程回紫玉京,其他的不用管,我心里有数。”
风桥也并不是特别想找事儿做,而且他无条件信任严歇忱,于是便应了下来:“是。”
林卷循着记忆,一路飞檐走壁,完全没惊动城里值夜的卫队,悄无声息地就出了城去。
城外三里有一处私塾,私塾里只有一位教习先生,先生姓段,成日忙着教附近庄子上的小孩儿修习课业,四书五经三藏六艺样样都有涉猎,但学费却比城里的学堂收得少得多,仅仅就是维持个私塾开销而已,被附近日子过得清苦的农人感恩戴德地奉为文曲星活菩萨。
活菩萨好几年没出过青川,但能耐却依旧是手眼通天的能耐。
段先生段陵少年时在紫玉京便颇负盛名,文思才气华冠皇都,比之林卷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他没林卷张扬跳脱,于是平日里大家的视线大都聚集在了林卷身上。
不过但凡他一出现,就没有不成为焦点的时候。
林卷和段陵还有梁盈墨从小一起长大,三家也是世交,他们几个自小感情便好,所以纵然段陵偶尔风头盖过了他,依林卷那样不服输的性格,也从来都没有心怀嫉妒,反而每每在外听到有人讨论段陵,他都巴不得跳出去拍拍胸口说一句那是我兄弟!
可据他所知,段陵好像并不是天生灵慧,段陵比他要大一岁,但小时候还因为课业不行,留了一年的学跟他成了同窗呢!
不过大概在他十岁、段陵十一那阵子,段陵就跟突然开窍了一样,不仅课业突飞猛进,连人都变得温润通透起来 ,他爹当时还不住感叹真是男大十八变,要他多跟陵哥哥学学,别整天跟个皮猴儿似的呢。
林卷想,他才不和他学呢,要是学了,现在也在学堂教书,那怕是得误人子弟了。
林卷几个回想间,便到了目的地,私塾旁边挨着有一处院子,地方不大但五脏俱全,该有的什么都有,段陵和梁盈墨就住在这里。
他本想直接跳墙进去,不过想了想,还是规规矩矩地去敲了门。
当年林卷在南阳安定下来之后,便开始四处打听段陵和梁盈墨的消息,他们几个小时候经常一同出游,并且每到一处地方就会留下些属于他们的标记,比如这处种片桃林,那处捐个土地庙等等……林卷就专门回到这种地方去留下标记,希望有朝一日能被梁盈墨或者段陵看到,他们几个对彼此都很熟悉,一旦看到了就肯定能够认出来的。
就这样辗转一两年,林卷终于确定了段陵就在青川,不久前也把梁盈墨接了过来。
当时林卷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既有重逢旧友的喜悦,又有物是人非的感伤,总之心里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可当他一把推开庭院门,刚准备扑过去拥住他们说一句‘好久不见’的时候,就见院子里的梁盈墨和段陵朝他投来疑惑又不解的目光,仿佛在问他为什么如此突兀地进了他们的地方。
虽然那种眼神仅有一瞬,他们俩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来人是他们在等待的——段陵的卷卷,梁盈墨的卷哥哥。
并且段陵谦谦君子又分寸感十足,梁盈墨温顺单纯又柔和,很快就找到了同林卷之间的熟悉感觉,相处起来也仿佛从前一样亲密无间。
可林卷永远忘不了那一刻他们两个那陌生的眼神。
虽然是无心为之,但那时林卷心里却是全然颠覆了推门之前的不知所措,苦涩远远熬过了其他情绪。
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白,他自己是真的变了很多很多,年深月久,面目全非。
☆、第二十章
敲门之后等了一会儿,院门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梁盈墨打开门,看见林卷倚在门口,眼里顿时漫上一层喜意,他赶紧让开身子好让林卷进去,嘴上又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卷哥哥。”
林卷进去的时候顺手挑了挑梁盈墨的下巴,笑着应:“墨墨好啊,我来了。你陵哥哥呢?”
梁盈墨如今二十有二,比林卷小两岁,他小时候比他们矮,林卷就总喜欢摸他头,不过后来年龄见长抽了条,林卷见着他也还是手痒,不过梁盈墨并不讨厌,也觉得这样亲近。
倒是段陵每次看见了,就义正辞严地制止林卷,就像生怕他多碰掉了梁盈墨一根汗毛。
梁盈墨把门关好,跟在旁边说:“在里屋呢。”
话音刚落,听见外面动静的段陵就从一间屋里走了出来。
段陵一身濡白布衫,眉目精致锋利,面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过浑身却透着一股子温润儒雅的气质,倒更衬得他君子如玉。
林卷晃眼一看,有那么一瞬间竟是觉得段陵和太子爷有些相似,走的都是温雅端方一挂,不过太子爷给人的感觉十分圆滑,永远不失身份又不拿姿态,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但林卷却总觉得此人是个笑面虎,也不知道是不是横生的偏见。
但段陵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更加矛盾,他是一种严肃的温柔,温柔得锋芒毕露的感觉,若是不熟悉的人见了,怕也多半会叹一句只可远观。
林卷小时候其实也有点怵段陵,他那样顽皮的性子,每每见了段陵也会卖卖乖喊上一声哥。段陵其实也从不会动粗,你要是惹了他,他就先跟你讲道理,你要是充耳不闻固执己见,那他就静静地看着你,那眼神简直看得你整个人头皮发麻。
如今他来教书也好,让那群熊孩子也感受一下被他们段陵先生眼神锁定的恐惧!
林卷挑着眉笑了,没型没款地靠着梁盈墨,同段陵招呼道:“移丘哥。”
段陵点了点头,走到近前仔细看了林卷两眼,笑着说:“一段时间不见,阿卷倒是圆润了一些。”
林卷笑容逐渐凝固,双手捧着脸惊恐道:“我胖了?!”
靠,就说他怎么觉得这一路踏檐压树地赶过来感觉比之前累了不少,原是竟没了当初的身轻如燕??
林卷回忆了一下他在严府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懒散样,以及严歇忱那恨不得一天给他喂八顿饭的养法,他不胖一点儿还真是对不住严大人的用心良苦。
要不得,骄奢淫逸要不得!林卷决定,以后回去了还是得忌忌口,可不能严歇忱喂什么他就吃什么,这太危险了,哼,严歇忱还真是心黑手毒!竟妄图丑化我窈窕的身形!
梁盈墨赶紧安慰:“没有没有,卷哥哥如今这春光满面的样子,更加好看了!”
林卷长这么大,脾性里不多的那点柔和,几乎都放在了梁盈墨身上,谁叫人家招人疼呢,林卷双手齐上,轻轻捏了捏梁盈墨的脸,语气宠溺道:“哎哟我的墨墨诶,说话怎么这么甜呢,跟酿了蜜似的。”
段陵在一旁咳了咳彰显存在感,目光直白地盯着林卷作乱的手,提醒道:“阿卷,你别闹阿研。”
梁盈墨单字一个研,是林卷和段陵以长兄的身份代父辈合计出来的一个,他二人取字之时可费了不少心力,但择来择去,却始终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后来段陵说他二人年纪轻,没有长辈那样厚重的福禄,不宜取太重的字,怕他们压不住,于是就择了简单的一个研字。
可梁盈墨取字的时候已快十七,已是晚得不能再晚了,林卷早年习惯了喊他墨墨,于是就一直没改口,倒是段陵一板一眼地喊他阿研。
可能是觉得自己取的字还挺好听的吧。
梁盈墨被捏得直笑,听了段陵这话也连忙摆手:“没关系,一点都不疼。”
不过林卷也不是没有分寸,闻言也立刻就停了手。
随后他们几人便先后进了书房,林卷一看段陵关门的动作,就知道段陵是有话要问他,此前他从去紫玉京开始,虽然一直都同段陵有书信往来,但却也一直没有同他细讲过其间纠葛。
林卷就跟个犯了错的学生一样,把自己最近在紫玉京的所作所为统统交代了个干净。
倒是段陵听到最后笑了,他有些无奈:“阿卷,你摆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做什么,我只是担心你,你也知道,紫玉京容不下我们,若是被人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