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32)
他昨夜喝完酒昏昏沉沉的,能回到季宅完全是靠着本能,根本就没注意周围,所以这才不太明白情况。
哼,果然过场这个东西,在哪里都是免不了的,你南阳城分明就是一场烟花三月雨,装什么岁月静好时啊!
林卷觉得自己这回这牛皮算是吹破了。
可就算这样,他也还是不想带严歇忱去香香楼那些地方,因为那虽然真是个琴楼吧,但里面的琴娘真的不免作风开放的。
严歇忱可不能被她们吃豆腐。
至于缘由,嗯……因为他和严歇忱在梦里那什么了,这和间接亲吻是一样的道理。
严歇忱碰了她们,那不就相当于她们碰了他吗?
这可不行,不行不行。
所以林卷带严歇忱简单地逛了一圈就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他还撑着问了一句:“南阳好玩吧!”
“……”严歇忱在林卷面前没有良心这个东西,干笑着附和,“好玩,特别好。”
☆、第三十章
九月十五秋风夜, 秋巡车队静悄悄地驶入了江南郡。
此时本该是寻常百姓家不问他事、安安然然地过着自家日子的时候, 也合该各有各的悲欢、各有各的吵闹,不过当天夜里,他们却都在同一时刻, 见证了同一则新鲜见闻。
彼时百姓们纷纷从家中事务抽身, 三三两两奔到街上,一齐望向同一个地方——那地方浓烟升腾,黑色的烟雾比夜更漆黑、比灯火更扎眼,源源不断地打着滚儿往天际冲去。
一时之间这流言也像打晃的秋风, 颤颤巍巍地拂过了满城百姓的耳目,似乎很快就会迎来一场不期然的天雨。
“这么浓的烟,这得是多大的火啊!”
“看这方向, 竟像是从郡守府那边来的。”
“可别乱说!一方郡府怎会轻易出这样大的意外!”
“你怎肯定这是意外?咱们小老百姓谁敢惹到青天老爷头上,莫不是咱们江南郡惹了哪位大人物的眼才生了这种事端吧?”
“你可别道听途说……”
“来了来了!住城中的王大员外府上的丁大他媳妇儿的妯娌说,这烟就是从郡守府上烧出来的!”
“啊?真的?难道还真是咱们江南郡的日子过得太舒坦,被谁惦记上了么!”
“……”
“……”
外面百姓一片哗然, 人多嘴杂议论纷纷, 但郡守府内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干家仆护卫火里来水里去, 拿盆的拿桶的,接连不断地往失火处运去一点一滴的救济,众人忙得焦头烂额,大多人脸上也都被飞灰染上了横三杠五的污妆。
严歇忱坐在一旁,久久不灭的火光点亮了他漆黑的眉目, 眼底却是一片的冷然峻肃。
林卷刚刚还去热心地帮了一手忙才跑回来,他蹲到严歇忱面前,见他如此模样,居然忍不住有些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诶,你说这还真是巧哈,咱们刚到江南就遇上这种事,你说对方这是赶巧呢,还是挑衅你啊?”
严歇忱偏头看他一眼,对他这样子很有些无奈,他一边伸出手擦他脸上的黑印子,一边如实分析道:“我们此行走得隐蔽,行踪不大容易暴露,大概就是凑巧了。”
林卷的脸被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刮得痒痒的,忍不住就缩了一下。
没成想下意识里缩的方向不对,他竟是还主动把脸往严歇忱掌心凑了凑,嘴唇也不经意间轻轻扫过了严歇忱的手心。
林卷霎时一愣,心里像是轻轻地落下了一片柔软的羽毛。
不过转瞬,他就被另一件事转移了注意力,林卷忽地握住严歇忱的手腕,将他的手掰正,正正好好地盖在了自己脸上,竟是连脸颊都完完全全覆住了。
林卷复又露出脸来,眼里满是笑意,他抱着严歇忱的手新奇地说:“严饮冰!你的手好大啊!”
严歇忱低头瞟了一眼,其实也还好,就是他这个身量的男子该有的手掌大小而已,他想了想,捏起林卷的手,同他掌心对掌心地比了一遭,结果确实是要大上一圈。
于是他又把手盖回了林卷脸上,手指感受着林卷忽闪的睫毛,手心贴着他温温软软的唇瓣,语带骄傲地说:“是咱们宣宣脸蛋儿小。”
林卷被他夸得怪不好意思,不过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嘴上却还在客套着:“哎呀!哪里嘛!没有没有~”
之后他为了不显得自己那么欲盖弥彰,赶紧把话题拉回了正轨:“对方来势汹汹,竟成毁尸灭迹之势,看来这次你是真的差点动到人家的大饼了。”
严歇忱收回手,轻轻握起,而后嘴角一提,十足的不屑一顾:“猖狂,拙劣。”
林卷闻言一顿,当下便明白或许事有转机,不过他却不便多问,一来他不确定他在严歇忱那里,有没有资格探听消息,他并不想严歇忱为难;二来这事同四皇子没甚干系,这一路上发生的事他觉得连告诉段陵的必要都没有,此时根本不必横插一脚。
于是他也没再多说,只稍稍应了一声权当作答。
严歇忱似在思考后续,也没注意他这边的心思。
救火救了得有小一个时辰,等火彻底扑灭之后,江南郡守方才战战兢兢地带着人进去清点,但是点来点去,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一屋子的账录皆化为了飞灰。
江南郡守是个有些容易激动的性格,此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谓是老泪纵横,他跪倒在严歇忱面前,痛心疾首道:“是下官失职,下官百无一用!竟让贼人得了手去,让我江南郡历年史册付之一炬!下官对不住历任郡守的多年心血,对不住大人的千里迢迢,对不住圣上的赏识之恩啊!!”
“下官难辞其咎……”
严歇忱听他叨叨起来没完了,当即沉了脸,不耐烦道:“你给我闭嘴。”
江南郡守吓得一抖,立刻闭上了嘴,看向严歇忱的眼神之中还有些幽怨,并且由于话收得太急,气流倒灌,竟没忍住打了一个嗝出来。
林卷被他这表情和气音逗得不行,抿着嘴憋笑憋得眼都红了。
这江南郡守他此前是知道的,当年他摘掉了前任江南郡守的乌纱,后来得段陵引荐安排,再顶上去的就是这人。
林卷向来不管段陵如何筹划这些的,只大致了解一下接任之人品行能力即可。
当年他听段陵说,这江南郡守是个胸中有抱负心里有百姓的人,却不想,竟还是这么一个性情中人,未免太耿直了些。
严歇忱余光一直注意着林卷,此时便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林卷的手指,示意他稍微冷静一点。
而后才又把目光转回到江南郡守身上,有一说一道:“行了,你日日诸事缠身,治理郡内事务已是不易,账房失火这事怪不到你头上。”
江南郡守却是不依,深吸一口气吐出,头一偏嘴一瘪,语气深沉道:“大人宽宏大量,是我朝官民之幸,但这事发生在下官管辖范围内,下官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大人本不必对下官网开一面,但……”
严歇忱其实真的没什么耐心,最听不得这种种长篇大论,他‘啧’了一声,临时改变不做处置的主意,干脆地挥一挥手道:“那行,上书请罪陈词三千,罚俸一年,期间禁宴席禁饮乐禁游玩,拿你这一年的清廉勤勉换你今日之羞惭满面,你觉得如何?”
“……”江南郡守一句‘但大人若执意如此,下官便忍愧接受’还没说完,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提气欲言又止好几回,本想说大人咱商量商量,不过一触及到那严歇忱不容置喙的目光,他又只好抿抿嘴把话活生生咽了回去。
林卷在一边都要笑撅过去了,这他娘的也是个奇人啊,你们当郡守的都这么别具一格的吗?!
严歇忱一边轻轻安抚着林卷,另一边又冷冷吩咐道:“把赵师爷喊上来。”
江南郡守得令,眉眼耷拉着就去传人去了。
不过把这师爷找到之后,严歇忱却没盘问他什么,那赵师爷也是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直接就把严歇忱带到了郡守府内一处搁置的藏书楼。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严歇忱却也没打算做过多解释,只道:“近几年的账本皆在此处,并未随那小账楼一起纸烂楼焦。”
听此话头,那原本在一旁垂头丧气的江南郡守忽然来了精神,手一抬一拍脑门儿道:“对啊!师爷前一阵子告诉我说他要理账,搬了一些账本出来啊!”
“师爷你早该提醒我一下的!”江南郡守嗔怪道。
说着他小眼睛一溜光,瞟向身边的严歇忱,妄图试探着打个商量减减罚:“那大人,我……”
严歇忱闻声偏头凉凉一瞥,江南郡守背上一僵,尴尬地笑着打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大人您请,您请。”
事情原是这样的,江南郡上一任郡守无德,请的账房师爷也一同狼狈为奸,平日里恣意享乐倒是一把好手,不过在治理郡务上却是满地鸡毛,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
但换了新一批班子之后就好了许多,这江南郡守别看他废话颇多,但办起事来还是十分可圈可点,这新请的师爷更是个不怕麻烦的能干人。
江南郡从前的账几乎就是一团理不清的乱线,不过这赵师爷十分有职业操守,看着那一堆烂账心里就膈得慌,非一点点的把这些账按照年份、事件、来源去处一一排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又因为这边藏书楼地方大又有足够的架子,所以他排账的时候就是在此处排的,排完了又按着先后顺序一一挪进了小帐楼,这最后一批,却还没来得及挪进去。
也正因如此,让这些账目逃过了一劫。
但严歇忱最需要的,正好也就是这一批中的那么寥寥几本。
林卷听完事情始末,心里忽而有些惴惴,他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前方的严歇忱一眼,心想,他或许始终还是低估他了。
怎么就偏偏好这一批账没有挪进账楼?怎么他偏偏就知道呢?
若说这不是严歇忱先前就打点过的,林卷是不信的。
林卷想,严歇忱定是在事情开始浮出水面的时候,或许在南阳,更甚者或许是在濯州,他就已经备着后手了吧。
不然,为何严歇忱能一路不慌不忙地赶来,又为何这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称得上是障碍的东西。
不过再转念想想,林卷似乎也能想得通,严歇忱统管风刀卫,这么多年不可能是光靠忠心和武力就可以存活下去的。
他可能真的没有不臣之心,但哪怕是为臣,为一个有用的臣,严歇忱就不可能没有他的手段。
而且风刀卫向来消息灵敏,真要查什么很少有查不到的说法,除非有人刻意与之斡旋抗衡,所以他们的消息又都是从哪里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