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65)
林卷这几年因着偶尔忍不住的时候会接触三日醉,对于三日醉和阿芙蓉的了解也直线上升,暗地里偷偷制出过不少迷/药麻醉药催情香等等。
这一味是他制出的最成功的一剂,嗅之便可全身瘫软。
此时终于是派上了用场。
林卷怕他们当中仍有人有意识,见他动作便会清醒过来,于是便假意装作是扶他们的样子,一个个扶进了屋,又在路上将他们一个个迷倒。
最后院子里只剩了焦如焚一个人。
林卷缓步走到他身边,目光沉沉的没有一丝温度。
焦如焚半睁着眼,似乎看见了林卷,他尚还喃喃:“阿九,送我回房……”
“记得给我洗脸洗脚……”
林卷走到近前,面无表情地提起焦如焚的领子,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将迷/药放在了焦如焚的鼻子下方。
林卷是有点紧张的,他这两年,其实也有点被焦如焚吓破了胆,可他深知此时不能退缩,一旦退缩,这辈子就不知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抓住焦如焚的手都在抖,直到小十喊住了他:“阿……阿九哥,可以了可以了。”
林卷闻言这才猛地放开他,一连退了好几步,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小十试探着说:“阿九哥?我们去他房里搜一搜,肯定可以搜出一些三日醉,我们带走好不好。”
林卷立刻否决:“不要!”
“可你离了它……”
林卷面色发青,眼睫乱抖,重复道:“我不要!”
“小十,我无耻一点,可以把之前吸食的罪过放到逼不得已身上。”
小十想起从前林卷若非忍到神志不清之时,绝对不会去碰那东西的模样,偏偏那时小五小六他们坏透了,还时常拿着那东西去到林卷面前引诱他,就为了看他那一瞬间的失控,小十忍不住道:“本来就是逼不得已。”
林卷喃喃:“可我以后要是再用,我就真的再也干净不了了。”
小十一听这话,眼圈霎时红了,他知道他如今能够这样干干净净不受沾染,几乎都是赖了林卷的功劳,可他也不是不知道三日醉之害,他真的担心林卷来日里离了他会受不住折磨,不过此时他看着林卷这幅倔强的样子,他也知道,自己若是再劝,对他无异于侮辱。
小十紧攥着拳头,咬着牙点头,随后才提议说:“那咱们赶紧走吧?”
林卷闻言却没动,反而又将目光放在了已然浑身无力瘫软过去的焦如焚身上。
然后缓步走近,从怀里掏了一把匕首出来——那是他之前在一户搬空了的人家里捡的,一直贴身带着从未叫人发现。
小十见状大惊,他们图财,但是从没有害过命,可林卷的眼神太可怕,让他一时怔在原地不敢动弹。
林卷一步步靠近焦如焚,轻声说:“我太怕你了,怕你再追上来,所以,我要‘恩’将仇报了。”
“师父。”
话音刚落手上便是一挥,溅起的一片血色晃了林卷的眼。
林卷断了焦如焚双脚的脚筋——透过这伤口,林卷似乎也回顾起了他那一段任人宰割的日子。
小十见他并没有伤焦如焚性命,此时焦如焚也有点被痛得清醒了过来,一双鹰隼一般的眼怨恨地盯着林卷,但浑身依旧瘫软,完全动弹不得。
小十过去拉住怔在原地愣愣地同焦如焚对视的林卷,匆忙离开了焦宅。
他们信步向南而行,在路过郡守府的时候,林卷一不做二不休地给官兵递了消息进去。
他们远远地在郡守府外等候,直到郡府里派出了人手,浩浩荡荡地往城边焦宅去之后,方才安心地离开了去。
林卷知道自己做得绝,其实焦如焚如今被他断筋,纵是等以后恢复好了,武功也不可能比得上从前,这一段时间他也完全可以不断地精进自己,直到自己比焦如焚强。
可他不放心,只要焦如焚能够自由行走在外,他就不放心,况且依焦如焚犯下的罪,早就该吃上牢狱里的饭了。
再者说小二小三他们,虽说也是焦如焚手下的受害者,可他们如今依旧是赖着焦如焚手里的三日醉方不得痛苦,如今焦如焚一势颓,他们势必也没有活路,强制戒断也是苦上加苦。
可这些都是林卷导致的,依小二小三不输焦如焚的狠绝作风来看,林卷不信他们不会追着林卷不放。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进去好了。
是我心狠手辣,那就是我心狠手辣吧。
之后林卷没有再耽搁,立刻便和小十动身出发。
不过到了濯州郡边界的时候,两个人明显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小十一来担心林卷离了濯州和濯州的阿芙蓉会没办法熬下去,他其实不在乎以这种方法供养着林卷到底是对是错,他只是不想要林卷这么辛苦;二来他自小就在濯州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过濯州,而濯州对他来说其实是没有什么可怕回忆的,因为明明该是最可怕的两年,他却在林卷的护佑之下安然无恙。
但林卷是绝对不想留在濯州的,这个地方,纵然千般好万般好,对他来说都是地狱,他好不容易要从这刀山剑树的可怖修罗道里爬出去,怎可能再由着自己走回头路。
此外,他也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将来又或许真的会走到穷途末路,但在那一天来临之前,他还是要努力对抗,可这对抗的过程,他不想让小十看见,他和小十落难相逢,自己能在他那里做上两年的英雄,那他便不想让小十再面临他狼狈的模样,这样就不潇洒了,而且,未免也太拖累人家。
所以趁着夜里二人小憩之时,林卷布帛留书,要小十好好生活,不要再挂念自己。
而后独自去也,自此也做好了一去不还的准备。
林卷离开后便一直挑的是小路前行,因为他知道自己发作起来是个什么鬼样子,伤了自己便罢,若是不知不觉间伤了旁人便不好了。
再者他身上也没多少盘缠,身上仅有的一点是他这几年在偷摸之余,靠着肚子里那点墨水,白日里趁小二小三他们睡觉的时候,给隔壁宅子里的小孩教习功课所得,那是他这两年最开心的时候,有时候甚至会想,自己从前真是个混蛋玩意儿,这满纸金玉良言黄金屋,以前怎么就被他说成是食之无味的枯槁废旧纸。
此外焦如焚那里的脏钱,他一分没拿,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那里矫情个什么,明明更有损家风有损颜面的事情都干过了。
大概是为了心底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骄傲吧。
所以林卷一路上过得着实有些潦倒,饿了吃山果,渴了喝山泉,只要饿不死,便不再追求什么口感和体面与否。
期间林卷体内的三日醉发作过两次,发作起来的时候就像有人拿着刀子在他的身体里划,一刀一刀,缓慢又深刻,又像骨头里爬的都是蚂蚁蜈蚣,惹得林卷又痛又痒,纵是把皮肤都抠烂了,也仍是得不到丝毫解脱。
经过这两回,林卷的精气神明显被消耗了大半,脸颊比之从前更加凹陷下去,似乎骨头上就只是挂了一层薄薄的皮,消瘦得就像才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样。
可他看起来这样骇人,他在山野小路上遇到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过路人,其中也仍有两个曾问询过他是否需要帮助的。
那两人看起来都十分和善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就心生好感。
可林卷仍旧记得他当时的反应,他惊惧地看了那两人一眼,立马便掏出了怀里的匕首以作防卫,而后在他们害怕失落的眼神中,毫不犹豫地转身跑了。
事后林卷也会抽空想想那两人,心里也会有些愧疚的,可他……不敢轻易再信了。
他这样徒步而走差不多历经了半月光景,差点让他觉得他这辈子似乎也就这样长了,好在此时,终于让他见到了绵延的城阙和永夜不灭的灯火。
林卷远远站在城外山脊上,纵是隔了这么远,他似乎都听见了城里的语笑喧阗,可是听起来,却并不刺耳。
林卷走到城门口边上,在城门边上的茶馆里凭着仅剩的盘缠买了几个大肉包,结结实实地饱餐了一顿。
他蓄满力气之后,走出茶馆,在猎猎的夜风中,抬头看着城门上那几个大字。
城楼上的灯映在林卷脸上,连他脸上的笑都显得温暖起来。
林卷想,南阳郡,我要来了,你得收留我。
南阳郡管辖较严,没有通牒是进不了城的,不过好在此时夜间守卫都在打盹,林卷这两年轻功也精进不少,是以悄无声息地就进了城内。
林卷本是想趁现在先去找个活干,最好是短工,他不求稳定,只希望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发病的时候也好随时退出,免得雇佣他的人找不到人影。
不过他刚走到一个酒馆门前,刚刚看见酒馆门口贴了招跑堂的启示,还是一日一结的那种,他看了看一身风尘斑驳的自己,好不容易想要鼓起勇气进去试一试。
可身体里却突然涌上一阵熟悉的痛痒,林卷连忙跌跌撞撞地奔进了酒馆旁边的小巷子,随手拾了一块手边的瓦片,一边往自己手臂上划,想要借这皮肉之苦来转移身体里那股摸不着又逃不掉的难捱苦痛,又一边死咬着牙关静静等待这一回的沉寂。
可是这几次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林卷有点害怕,他害怕以后,他会不会整日整夜地就受着这煎熬,那这样的话,他还要怎么养活自己。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林卷的意识都有些涣散,只是隐隐约约间,他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也是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倒在了酒馆的后门,也不知道他这样会不会吓到来往的行人,可他没力气躲开了,那就……说声对不起吧。
可迷迷糊糊间,他发现那是位身着暗红罗裙的妇人,她似乎站在远处打量了他几眼,随后便走过来蹲在了他面前。
后来林卷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是在昏睡之前,他感觉有人将他扶了起来,那人身体瘦弱,但很温暖,很像……娘亲。
林卷隔日一醒来,眼前就是一双滴溜溜盯着他看的大眼睛,见他睁眼,那孩子霎时便兴奋起来,双手一拍笑道:“哥哥你醒了!你都睡了两天了,我还以为你要睡撅过去了呢!”
林卷嗓子干得冒烟儿,沙哑道:“你是……谁?”
那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但很懂事,立刻就给他倒了水,一边倒一边说:“我是季寒,是我娘的儿子,前天夜里是我娘将哥哥带回来的,他说以后你就和我们住在一起,而且你就是我哥哥啦!哥哥你知道吗,我可开心了,我娘每天都要去挣钱,我一直都一个人玩的,以后哥哥你可以陪我玩吗?”
林卷咕噜噜喝了一碗水,没答他这话,只问:“你娘……是谁?”
可不待季寒回答,门口就传来咯吱一声响,随后有一个妇人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了,看起来很是温和良善的样子,她将药从托盘里拿出来,转头对林卷温温柔柔地笑了:“我叫云拂烟,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