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70)
林卷想想也是,他想着这事儿都过去了,干脆就不想了,忽然之间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他问梁盈墨说:“诶,墨墨,上次移丘哥给我那雪肤膏还有没有?”
“应该有的吧,你用完了吗?”
“嗯,我一天抹七八次,用得是快了些,可是我这都用完了一罐好像也没什么用,怎么移丘哥手上的疤都能消掉?”
“可能再多用一段时间就好了吧,要不你再去找找看有没有,你再拿一罐儿去。”
“行。”
他和段陵他们向来亲近,找罐药还不至于要劳烦段陵,所以他自个儿就进屋翻找去了。
林卷进去一看,发现段陵瓶瓶罐罐的东西还挺多,段陵小时候很多东西都学得很好,医术上也有一番造诣,所以有这些也不奇怪。
林卷光看瓶子没看出哪一瓶是雪肤膏,他就一瓶瓶地开开来闻了几下,他运气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总之他闻到第二瓶的时候就找到了雪肤膏,不过闻的那第一瓶味儿有点冲,还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可他没多想,拿了雪肤膏就出去了。
段陵如今做饭是有模有样的,中午弄得还挺丰盛,林卷吃得饱饱的之后便躺在藤椅上晒太阳,他本是想问问段陵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计划,不过到底还是碍着自己同严歇忱的那一层关系,没有多加询问了。
后来还没待到晚上,他便起身说要先回去了。
半天不见严歇忱,还怪想他的。
那边严歇忱见林卷回来也很高兴,心里想着自个儿终于是在他心里占点份量了,都让他知道早早回家了。
不过这会儿,他却是有另一桩事想同林卷说道说道,是以只抱着他稍稍亲了一会儿,便将他拉进了书房,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严歇忱开口直入主题,完全不给林卷反应的机会:“宣宣,你们对肃王一案,许是有些误解。”
“当年,我也算是见证者甚至是参与者之一。”
“据我所知,肃王谋逆,乃是不争的事实。”
☆、第六十三章
严歇忱初次同林卷开诚布公听他提起有关肃王的事之后, 就有心同他掰扯掰扯这件事, 不过当时他需要再多加确认一番,免得误了林卷去,所以一时之间就没有开口提起 。
可后来, 他同林卷之间就陡然生了变故, 先是他中计、再是林卷假死、后又查出林卷身体有恙,总之事情接二连三,让他将这事一时抛在了脑后。
及至今日遇上段陵,说起祭拜一事, 提及肃王一家,严歇忱回来之后方才赶紧捋了捋当年这事的因果始末。
林卷不知为何严歇忱忽然这样说,他扯起嘴角笑了笑说:“你说什么呢?肃王爷怎么会谋逆?逼宫一事纯属捏造, 这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吗?”
林卷下意识里是不大能接受这件事的,其实这也很正常,他这么多年来,接受的一直就是肃王是被冤枉的这个观念, 因为他记忆里的肃王爷, 一直是一个幽默风趣、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他平生花费的最大心思, 恐怕就是花在了肃王妃身上,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不臣之心呢。
而且那时候,因为段家和肃王府的姻亲关系,而段家和林家还有梁家又是世交, 所以林、梁两家也同肃王府走得近,可他小时候,却是从来没有听他父亲说过肃王爷一句不好。
当然最后也正是因着这层交情,他们几家才会在那件事之后被一杆子打死。
所以如果此时要他忽然相信肃王爷谋反是真,那么他是不是也该连带着怀疑他父亲呢?
那么,他这些年为了翻案所做的这些事,又算什么呢?
严歇忱此时却没打算要这事敷衍过去,于是直直问道:“心知肚明?恐怕不然。”
“宣宣,你有证据吗?有证据证明肃王是无辜的吗?”
林卷有些急,他道:“证据是没有,可,可我们现在不就是在找吗?不然你以为我现在在做什么?”
严歇忱拉过林卷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安抚了他一下,随后才抬眸笑看着他,说话却是直接:“可是我有。”
“如果我本人能算证据的话,那么我就是证明肃王谋反的人证。”
“而这件事从一开始平静的湖面之下,就是从我这里掀起微澜的。”
林卷愣愣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他明明不该信的,可这人是严歇忱,那他……便是要信的。
严歇忱又道:“当年很少人知道我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圣上当年将我保护得很好,所以,不管现今他待我如何,至少在这一点上,我很感谢他。”
严歇忱直直看进林卷眼里,缓缓道:“这可能是一个很长也不太美好的故事,或许同你想象中的一切也不一样,所以,你愿意听我说吗?”
林卷根本不可能对严歇忱说不,所以他在愣怔几秒之后,依旧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就要从严歇忱小的时候说起了。
此前林卷猜的没错,当初他在名人录上见到的那位卒世于严歇忱抵京之年的渝州郡守严铭,正是严歇忱的父亲。
严歇忱出生的时候,因着体型比一般十月怀胎的胎儿大上一圈,因此出生的时候导致母亲难产,差点要了他母亲半条命去。
之后那段时间他母亲病中养身体,父亲又忙于渝州大小事务,自己最亲近的父母都不时时看顾着,看守的奴仆自然也不尽心,可婴孩时期又往往是最脆弱的时候,一不小心便是夭折的下场。
是以严歇忱刚出生那两年,在各种情况的推动之下,也害过大大小小的不少病,可也不知是不是他命大,每每到了眼见着快要夭亡的时候,总是能够奇迹般地熬过去。
但这对他的身体也并非没有影响,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严歇忱一直到了三四岁的时候,都还不会说话。
下人里有些嘴碎的,背地里说就是了,有时候当着严歇忱的面,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就说他是个前世造了冤孽今生得了业报的哑巴,又说怪不得夫人每每见了他没有好颜色也没什么话说,可不是正好应了那句话,哑巴见了妈——没说的。
后来差不多一年之后,严夫人又生了个小子,这小子出生的时候没让严夫人遭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从严夫人肚子里滚了出来,而且他出生那天天气晴好,南边的大雁尽皆返还,就连多年来一直在边境作乱的胡族,也很是安分了一阵子,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好兆头,同严歇忱出生时的光景一点都不一样。
严铭和严夫人那天,也是肉眼可见地欢喜了起来。
但很不凑巧的,严歇忱在看见他新出生的弟弟那一刻,开口说话了,他拍着小手,笑得牙不见眼地喊了一声:“弟弟,小弟弟。”
当时全场几乎落针可闻,严铭和严夫人对视一眼,不知为何,竟是同时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不满和……惧怕。
后来这件事传了出去,有好事者便成日拿着这事嚼舌根,善良一点说是小儿子出生带来福气,连兄长都一并庇佑上了。
可恶毒一点的,却都说这是兄弟相克的前兆,弟弟出生引起哥哥不满,主动开口发声,这是要争宠来了。
反正这谣言不知别人信了几分,郡守大人和夫人又信了几分,只是严歇忱从那孩子出生,也就是他五岁开始,一直到他十五岁离开,都再没见过这孩子。
明明就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可他却连那孩子的面都没见过。
因为严夫人给他划了范围,要他只能在他的小院子里活动,而郡守府上的其他地方,他是不能随便乱走的。
其实也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避着严歇忱而已,严夫人看着严歇忱心里不舒服,又怕他真如传言所说害了自己的小儿子,所以她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他们也没有想过要把严歇忱送到别的地方去,因为严铭乃是一方郡守,厚此薄彼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自然算是家丑,他们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待严歇忱不好,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叫他们拿了话柄去。
反正是既不把人家当宝贝对待,又不肯放了人家自由自在去。
而这个范围划定得有多严格呢。
严歇忱记得,他还小的时候,对于娘亲还是有莫名的期待的,可他娘亲一年到头都不怎么来看他,那时候严歇忱想念他娘亲想念得紧了,有一次便自作主张出了小院子,去她娘亲长住的佛堂里找她。
他至今仍旧记得那时候他娘亲在念经之余看见他时那惊恐愤怒的眼神,一点也不像在佛前虔心祈祷了那么久的人,一点都不清心净气,甚至于气怒之下扇他耳光的时候,惩罚他私自乱走一边要他长跪院中一边拿藤条抽他的时候,都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毒妇。
当时严歇忱紧闭着嘴,一声不吭,将那一句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娘亲我想你了’结结实实地咽回了肚子里。
从此以后,他就再没尝试过走出院子,因为母亲手里的藤条打下来的时候,真的很疼。
后来他依旧很少见到他父亲母亲,弟弟更是从未见过,但他却不再想他们了。
此外在严歇忱的吃穿用度上,他们倒是没有克扣过,可是当家主母对严歇忱都是这样的态度了,下面的人看人下菜碟,又能够好到哪里去。
旧衣裳馊饭菜乃是常事,偶尔的讥诮言语也是平常,若不是他占着这么一个院子,都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小主人了。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严歇忱自小没有过过好日子,也就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有什么难以忍受的地方,所以说,比起从云端跌落尘泥,他这种从出生起便挣扎在泥坑里的人,唯一的优势就是多了一点处变不惊,又或者说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吧。
但再没有棱角,严歇忱也不是没有尊严,他对这些待遇听之任之,却不代表他就要就此堕落下去,他有自己对抗的方式,或许在别人眼中他的冷漠很好笑,但这就是他的抵抗。
同样的,严歇忱也有觉得很好笑的事——人多的地方总是免不了各种难听的话,传到严歇忱耳朵里的,又要格外多些。
他们说够了严歇忱是逆来顺受的哑巴,是爹不亲娘不爱的祸星之后,居然又开始编排严歇忱的身世。
别说,那一板一眼的说得还挺头头是道。
他们说严夫人生产的时候之所以难产,是因为那时候严歇忱已经在她肚子里待够了快十二个月,至于严夫人在月份足够的时候为什么不生下他,而选择将日子推迟,那是因为严歇忱是严夫人同别人的野种!
严夫人怕被严郡守发现端倪之后迁怒于她,这才专门找了郎中要了那种推迟生产的药,这才导致了生产的时候难产,同时也能解释为什么严歇忱出生的时候会比别的婴孩大上一圈。
严歇忱听了这话之后除了想笑之外并没有别的反应,他是一丝一毫都不曾信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