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快穿] 上(319)
“算了,”方先生自己先摆摆手,捋了捋头顶稀疏的头发,“到那年纪,我可不要和朝廷扯在一块。现在倒还有几分力气——谁和楚相说我现在要走了?楚相和季大人身上都还有余毒未清,何况还有小梁,那孩子实在可怜,就这样走我还不放心。”
他和梁客春倒确实很投缘。
梁客春原本一个根正苗红的新科探花,跟着他也逐渐开始捣鼓些新鲜的玩意,从文质彬彬的书生转变成全面发展的谋士,还时不时被灌几耳朵偷窃和欺诈的技巧。虽然这对他来说有点超纲,但梁客春还是勤勤恳恳地进行了理论的学习。
除了吟诗作赋,方先生几乎成了他各个领域的师父。
但他不让梁客春这么叫,因为顾虑到对方当年有魏珙这个老师,自己又比较随性,所以不在乎这个称谓。他若是走了,梁客春肯定得伤心许久。
“先生不走?”
楚怀存反倒有些讶异。
方先生摇头。他看向楚怀存,对方一身雪衣,却并不令人觉得温文尔雅,而是透露出一股孤高不染尘埃的凛冽之气。
他的衣裳一边挂着梅兰竹菊的君子佩,一边悬着寒光流转的三尺剑,看人时眼眸仿佛一面雪做的镜子,能直直地看到对方的内心深处,令人不由自主起了敬畏之心。
这样的气质,比起什么端王太子之流,倒确实更像是一个游刃有余的上位者。
“当然不走,”
他便这样说,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是我自夸,楚相得了我,这条路倒是胜算大了许多。对了,算算时辰,季大人也该从宫里出来了吧。”
第154章 百寿图
季瑛拨开轿子的门帘, 随着轻微的晃动,深色的宫轿穿过朱色涂漆的宫门,马蹄声踏破了第一缕落在京城青石板上的晨曦。
今日是休沐,宫门周围静悄悄的, 文武百官不必露面, 侍卫皆端肃地持刀站岗着, 在轿子驶过时目不斜视。其实, 陛下以身体原因为由,早已经不怎么在早朝上露面。
归根结底,他不想在楚相的锋芒前给自己找罪受。
但季瑛还是敏锐地嗅到了一点刺鼻的气息。在夏日刚刚来到的清晨,这股气味夹杂着硫磺和朱砂沉重的腥味, 伴随着龙涎香一同残留在他的衣袖中。他想起从陛下身边告辞时,正好赶上三光殿炼丹房的术士们前来送服食的丹药。
陛下的身体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糟糕, 疯疯癫癫的那双泛着白翳的眼睛,大多时候只是用来迷惑敌人,让他们感到恶心。
但他的确年事已高, 在身体没有出现明显问题的情况下提前开始服食丹药,不得不说, 这是先帝和他的共性。
“他到了怕死的年龄,”
季瑛心中的念头冷淡地浮上来, 仅仅是陈述。
随后他又觉察出一点锋利的可笑之处:丹药没能救下猝死的先帝,但这群术士却奇异地并没有被治罪,反而被陛下留着继续养在宫里, 仿佛那并不是一个可供质疑的前车之鉴。
先帝驾崩得唐突。但在葬仪之中,除了他形容狰狞的尸体,任谁也无法忽视的是,在他棺椁前扶灵哭泣的东宫, 当时的头发已经掺了几缕刺眼的银丝。
人人都说先帝长寿,最终活了快七十年。
这是当今陛下心中的阴影。
——随着他一点点接近这个日子。
几乎不可闻的轿帘和木头的细微摩擦声后,光线重新被遮挡,马车的后座黯淡下来。轿夫目不斜视,手中的缰绳利落从容地一扣,马儿就顺从他的意思,本来稍稍偏移的路线也被正了回来。轿厢的后壁朦胧地映出了季瑛的影子。
他抽去手中的簪子,发丝融化在一起,被揉成流淌在肩头的墨迹。季瑛若有所思地盯着簪子看了一会,才平静地开口,仿佛是在问今日的天气:
“今年的寿辰,陛下怕是不得不大办了吧?”
*
今日虽算作休沐,但朝廷的某些机关却忙的脚不沾地,没有半刻休息的机会。
先不说下月寿宴,早就已经开始准备的礼部;楚怀存可是送了刑部好一个大礼。即便端王在陛下的旨意下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府上,但他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早就恭候在门前的管家神情间一副愁闷,仿佛脚底发烫,焦躁不安地站都站不住。
他看见端王,既像看见了救星,又像是看见了阎罗,战战兢兢地说:
“殿下,相府已经派人来查了。他们带了刑部的搜查令,小人有罪,罪该万死,实在是挡不住,只得让他们进了王府。如今,如今还没出来呢——”
此言一出,端王的脸庞难以抑制地扭曲了一下。
他被强留在相府时,自恃殿下的身份,相府中人也不好真的对他做些什么,更不能盘问他身边的人。他原本以为在路上见到的那一切已经足够糟糕,没想到楚怀存趁着这个机会,简直要掀翻他的老巢。
若是要细究,谁的府上没有些见不得人之处?
他将管事往身边一推,便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府中,几乎连王爷的体面也顾不上了。万幸他还算是挽回了一点神智,不至于在洞开的书房面前昏厥过去。他按住颤抖的指尖,面色铁青,也不装什么文质彬彬了,以恶鬼般的模样把其中的人统统赶了出去。
不过就算这样,端王也清楚地知道恐怕迟了一步。
他不至于愚蠢到把最关键的资料摆在明面上,但也没有谨慎到在自家的书房销毁每一次和各种势力暗中联络的记录。他能暂时用陛下的旨意把楚怀存的人拦在外面,也能够买通刑部的关系。但和楚怀存正面为敌,即使是将对方恨之入骨的端王,想起时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是谁在害他?是谁要置他于死地?
身边的人畏惧于他的怒火,如今已经飞快地退下了,徒留他一人在书房中。端王的力气被抽走一般,跌坐在椅子上,摸索着桌下的某个凸起。
书桌发出沉沉的摩擦声,随后,一个暗格出现在他面前。
里面藏着的是数封通信。
这些通信全都被他谨慎小心地保管起来,最早的一封写成到现在,已经有一月有余。他也从最开始的满腹疑虑,到对信件的另一头愈发信任。这些信件是有人匿名让信鸽捎来的,写信人自称钦慕于端王,认为他胜算最大,想要得一两分从龙之功。
信件中提供了许多信息,不仅有东宫的,还有他最忌惮但是又最无从下手的相府的。
端王让人验证过这些信息的虚实,无不应验。对方也毫不吝惜,为他送来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东宫失势,端王没少利用这些资料落井下石,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
对方既然如此坦诚,端王也便小心翼翼开始试探对方身份,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但对方始终守口如瓶,直到数日之前,为他提供了关于相府开支花销的一部分账本后,他才一转话锋,告知端王自己其实是相府的人,但已有另择明主之心。
此言一出,端王已经信上三分。
毕竟若非和相府联系密切,是无法得知这些消息的。
他循循善诱,终于说动了对方,让对方彻底地投入自己的阵营。又因为要避人耳目,所以便把见面的时机安排在了相府举行消暑宴这一天。
端王并没有把这个计划告诉任何人,连季瑛也没有。
假如说这是一个套,他早就被无形的锁链缠住了脖颈。当他被指证为幕后黑手时,甚至都迟钝地反应不过来所发生的一切,像是走到悬崖边还要往下跳的山羊。
他自然有无数句话要声辩,比如七皇子看到的人不可能是他,他从没有和人说过所谓的“罪证”,他也不知道他的玉佩是何时遗失。赶到约定好的地点时,他什么人也没有见到,这个人简直像是不存在。但是——
端王一时之间不可能说出口。
他和信件的主人发生过的种种交易,连同此时他手中这些逐渐露骨的通信,绝对不适合在外人,尤其是在楚怀存面前被公之于世。
他焦躁不安地抚摸着纸张,直到墨迹被手指上的汗渍晕开。端王犹豫片刻,要是咬咬牙,将手中的纸片撕开,变成了无数辨识不出内容的碎片。他还不傻。此时他必须赌一个可能,就是算计他的并不是楚怀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