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快穿] 上(255)
但季瑛似乎确实没在听他说话。
面前的人身体仍旧如木头一样生硬,以至于当他动的时候,就像是一座山或者岛屿慢慢倾塌,总之不是有机质的存在。他们离得距离很近,楚怀存用以问话,而季瑛用以倒向他。倒向他,伸出手轻到只是试探般环绕住。
直到小心翼翼地拥抱住楚怀存,季瑛才哑着嗓子说了第一句:
“别动,一会就好。我疼。”
楚怀存该推开他的,但季瑛这样带着一点撒娇意味在他面前摆出最毫无防备的姿势,他的拥抱虚的和感受不到没什么两样,只有散落的发丝贴着楚怀存的脖颈,还有香味。楚怀存的雪衣上恐怕要留下这人的熏香。
于是向来不近人情的楚相再一次做出了不像他的判断。
他想:若是感到疼痛,确实合该有个人靠着。季瑛这样做,情理皆合,纵容些也无妨。
他主动去抓季瑛的手,而对方一旦感知到楚怀存的有意靠近,便像是陷阱般死死地钳住了他。楚怀存第一次和陛下赐给的紫金官袍有着如此近的接触,他任由对方抱着,同时一点点调整,直到让季瑛能够卸下力气,不再因为紧张而颤抖。
季瑛深深地呼吸着,每一声呼吸都带着灼热而潮湿的吐息。
但他平复得很快。从楚怀存提出疑问开始,似乎经历了很多事,可这些事却都是接连不断,发生的也仓促,若不捕捉,便会轻而易举地被人忘掉。季瑛很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试着张嘴,却觉得自己发不出声音。
于是他开始摇头。
摇头是拒绝的意思。
“为什么?”楚怀存给他预留了一点时间后问,而他却又不回答。他们之间的气氛恰好到达了极点,于是轻轻错身抽离开来,“——是不愿意,还是有留恋的东西,抑或是他们手中有你的把柄?”
楚相的眼光敏锐得吓人。
季瑛磕磕绊绊,第一次有点不熟练地尝试着重新给自己带上那一张哀怒都带着笑意的面具。他勾起唇角,牵动僵硬的脸部肌肉。很好,只需要像是往常那样说话就好,季瑛想,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声音。
他没办法开口,他做不到。
楚怀存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他,却在无声中看透了他未出口的话语,叹气道:
“我明白了,季大人还是打算回绝。”
他看出季瑛此时哑口无言,缓和了一点神情,却将手递给他:
“若是不方便说明,就写在我的手上。”
季瑛沉默了一会。楚怀存感受到这个人在他面前终于被迫被剥下了最外层那花里胡哨的颜色,露出一点内里的质地,却还是混沌地让人看不明白。季瑛慢慢地动了,他伸出手,仿佛在研究一个巨大的谜题。他把花枝放在膝上。
楚怀存感到手指轻轻点在自己掌心。
“楚、怀、存”,他先是勾勒出这三个字,随后抬起眼睛,问询般地看了他一眼。楚怀存不动声色,示意他能够读出这些笔画。
他在等待季瑛告诉他答案,告诉他一个秘密,或者是巨大的阴谋。
但季瑛却专注地盯着他的手心,那眼神甚至让楚怀存感到一点灼热。季瑛在他手上比划的力度不深,楚怀存必须非常专注,才能在脑内将所有他写出的字一一复原。
“我”
季瑛写,随后又停顿了很长时间。
时间并未因为他的迟疑而减缓。季瑛为了用手指写字,半边身子都靠了过来,从楚相的角度,能看见他漆黑的发顶,龙涎香的气味挥之不去,发丝随着动作簌簌地抖动。
若是别人,或许也不至于觉得怪异。
但楚怀存还是很应景地想起了那个荒诞的晚上。视线顺着没什么血色的脖颈向下,便是他用深紫色官袍严严实实遮住的未曾裸露的皮肤。楚相的眼眸微微一闪,止住了思绪。
季瑛再一次动了。
他极快地写完了剩下的字,笔画全都勾连在一起。随后垂着眼眸,很忐忑般。随着指尖划过手心,被触碰的地方仿佛连起了一片轻微的灼烫:
“……心、悦、你。”
楚怀存第一次觉得语言的意义如此难懂,需要过长的时间来理解。
他说:“楚怀存,我心悦你。”
*
季瑛有时自己也理解不了自己。
比如说,在他现在的处境,他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笑出来;又比如,他早该对旁人的哭号无动于衷,但他在做下所有腌臜事的那一刻,灵魂依旧像被锐利的闪电撕裂,无论到什么时候还是会觉得不甘。
再比如,在年少时喜欢的人站在面前时,他还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这很奇怪,不合时宜。
人大概没什么盼头就没法活下去,对于季瑛更是如此。他终于看见楚相一向不形于色的情绪被自己的表白硬生生撕开了点裂隙,意外觉得很畅快。
过去那个光风霁月,克己复礼的君子敢这么和你说吗?
季瑛带着报复般的快意想,干脆彻彻底底让自己和过去没有一点一样的地方。他倒不至于妄想楚怀存能答应自己,只是觉得这句话要是此时不说,可能永远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陛下的性子愈发阴晴不定了,他必须非常谨慎,非常恭敬。他之后对于楚相来说,只会越发像一个敌人。
如履薄冰。难得两全。
但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他争取后的产物。
两年前朝堂的势力倾倒,楚相独占威权,陛下这才终于想起因为一纸诏书被他关了十余年的旧世家。他迫切地需要用人,而季瑛虽然在诏狱里被折磨到形销骨立,却曾拥有天下第一君子的才名。
季瑛记得自己跪在冰冷的黑铁上,唯有眼睛仍隐晦地闪过一点微芒:
“……我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他想要求一线生机,为此竭尽全力。
也想求片刻欢愉,就算不得长久,荒唐至极。季瑛深紫色的官袍绣满了蛇虺,一千条盘踞在一起的毒蛇。他垂着眼眸,倒流露出忐忑和渴望的模样,连笑也隐没不见。
他总得做点什么的。
第125章 苦昼短
送走季瑛后, 楚怀存独自待在桃林里沉思了一段时间。夜色浸染中的桃枝簌簌抖动,流露出未绽放的艳色,不知为何给人妖异之感。
就像那个人给他的印象。
楚怀存并非第一次被人爱慕,但季瑛这样如此不加掩饰, 唐突又果断的表白确实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楚相没有忘掉那些问题, 包括他对“疼”的描述和对“把柄”的避而不谈, 这些沉重的话题绕到“爱”上, 多少有点轻飘飘了。他没有回应,季瑛看起来也并不遗憾。
季瑛在离开前,带走了他折下的那一枝桃花。楚怀存停顿了一下,让他停下。他留意到桃花离枝太久, 花瓣已经簌簌掉落在地上,有些被季瑛碾碎。
“新折一枝带走吧。”他说。
季瑛的眼眸在夜色中又亮起来, 很高兴的样子,楚怀存忽然少见地觉得有点窘迫,再一次意识到面前这人方才郑重其事地表白了喜欢自己的事实。不过他面色不变, 流风回雪般横过长剑,为季瑛折下了桃林高处的一枝。
季瑛拽着原来的桃枝, 又抓住新的。
他说,“这两个我都要, 旧的我喜欢,新的我也喜欢。”
他一边说喜欢,眼眸里倒映的一边仍是他, 太直白了,楚怀存觉得他意有所指,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轻微地叹了口气,就像是覆盖明湖的冰面被春风吹化了些许:
“季大人, ”楚怀存说,“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呢?”
季瑛的神情因为这句话重新沉了下去,但仍旧是沉沉地冲着他弯起嘴角。楚怀存看着他几乎要融入夜色中的深紫色官袍,终于被两枝新开桃花浅淡的粉色勾勒地亮了几分。季瑛说:
“我是为兵部的事情来的。楚相是明白人,粮草在调用途中出了问题,总归是怪不得户部的,我们可没有差一毫一两银子。当然,楚相也没有错,问题的关键出在哪里,你我都心知肚明,就看楚相打不打算保东宫?”
这才是楚怀存比较擅长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