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快穿] 上(284)
“谢陛下垂恩。若能为陛下效忠,季某万死不足惜。那秦桑芷是楚相的软肋,既然偶有失足,必不可轻轻放过。楚相那里步步紧逼,但我尚可周旋一二,不过是试探彼此的底线,请陛下放心。至于揭露泄题案的主导人——臣不敢再查下去,万望陛下成全。”
那只浑浊了一半的眼睛里,本已无机质的眼珠仿佛又跳了跳,目光直直地打量着跪着的人。
半响,皇帝才又笑起来,总算放下了戒心,
“去吧。”
在宫门外,深色的宫轿早就在等着他了。季瑛掀开帘子上轿,不经意间又用余光瞥了车夫一眼。车夫扯动缰绳,直到马车驶出宫门,才轻声苦笑:
“季大人果然料事如神,这两天,圣上将七殿下接进宫中亲自教养。但是,明面上还是端王殿下最受殿下爱重。至于太子殿下,陛下仍旧只是淡淡。”
“知道了。”季瑛的睫毛遮住了他的视线。甫一出宫,他便吩咐:“去相府。”
他并不担心这样的举动太过招摇。老皇帝知道他有一个习惯,在他最开始被迫接过那柄血淋淋的刀开始,他就学会绝不逃避。那些最不光彩、最不体面的事情,在他出宫后,他会最先去做,违背本能,直面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任务。
和楚相谈判风险颇多,甚至有性命之虞。
这种任务摆在最前头做,反而能让宫里面那个老人放心。季瑛靠在轿子上,觉得自己的肩颈连着一片僵硬而酸痛,大概是方才维持着垂首恭顺的姿势太久。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按了按那片区域。这一点感受对他来说微乎其微,但他不想在楚怀存眼前表现得太狼狈。
他一旦这么想,又觉得岂非最狼狈的事情自己通通干过了?
宫轿载着季瑛,除此之外,其他的监视者在接近相府的地方便只好隐匿起来。轿子顿了顿,停下来,相府的大门沉默地矗立在面前,有许多人想要敲开这扇门,但都无济于事。
门房应该早就听到了楚相的吩咐,将季瑛迎了进去。
他一路跟着引路人的脚步,竟感到身边的景物被染上一点熟悉的味道,这种感知又带出了一点荒诞的错位感。季瑛停住了脚步。
“季大人来了?”楚怀存坐在会客厅的茶案后面,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不喜欢让侍人动手,大部分小事都倾向于亲力亲为。他俯下身看茶汤的时候,和少年时那样明亮如冰雪的少年一模一样,眯了眯眼睛。
“方先生还在办公,你……”他顿了顿,“要不要先在这里喝杯茶?”
季瑛在他的目光下,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一动不动地怔愣在原地太久。
他和楚怀存不一样,他是清晰地知道对方的身份,也明白他们共同过去的人。此时和楚怀存的接触时间骤然增多,有时候会忽然陷入往日时光的恍惚。就比如方才,他差点克制不住走上前,一边轻声叹气,一边纵容地纠正他握着茶壶姿势的错误。他们当时一起上的课,但楚怀存大概根本没听。
“叫我季瑛就好。”季瑛的声音有点哑,他在楚怀存对面坐下。
楚怀存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之前叫顺口了,季大人——季瑛,我忘了问你有没有字?我想用字来称呼你也好,虽然很少有人直接唤我表字,你要是愿意的话……”
“解照。”
季瑛在心中和楚怀存同时说出这两个字,竟觉得恍然如梦。他很快弯起嘴角笑了,“我想我还是继续用楚相称呼吧,像我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办些腌臜事的,字也没来得及认真起,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在那个失控的晚上过去几天后,他们似乎又达成了一种和谐的关系。
不过,两人都心知肚明,事情绝非到此终结,在他们之间,某种莫名的氛围无声地滋长着。季瑛有时候惶恐地忽然觉得,大概不止他一个人看着对面的楚怀存,时不时会产生某种强烈的既视感。对于他来说,是否也有可能如此呢?
他现在不能在明面上阻止楚怀存探索他的过去。
而楚相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主义者,此时已经干脆利落地企图把他的底细挖个底朝天。但这份任务并不那么容易,季瑛知道以皇帝再年轻些的谨慎,本就不会留下任何联系。
“不,”楚怀存看着他,那双冷淡的眼眸中微微闪烁过一点缓和,“对我来说也一样,我很久没有被用这个字来称呼了。”
茶壶被推到季瑛那一侧,楚相的待客之道显然不过关,连茶水也不愿意给客人倒。季瑛十分顺手地握住壶柄,姿态标准,动作流畅,连手指按在壶身上的位置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就连当世的茶道大师前来,大概也会连声夸赞。
他微微倾斜壶身,深绿色的茶汤带着滚烫和苦涩的气息滚入杯中。倒到五分满的时候,季瑛便收束手腕,这样在杯中的茶汤才会分量恰好。
楚怀存忽然轻轻开口:“渊雅。”
季瑛的手一顿,丧失了对茶水最精确的控制。茶汤差点溢出来,在杯口涨成如弧月般的弧度,盈盈流动成一片翠绿,一两滴茶水从壶口滚下来,落在桌上。
“……什么?”季瑛只能问,“楚相在叫谁?”
“抱歉,”楚怀存一身清冷的雪衣,仿佛真的不落俗于人世,直到季瑛出声,那双淡漠的眼眸中才再一次映照出了季瑛身上的颜色。连带着楚相一向平静的声音也微微哑了,
“季瑛,你方才倒茶的时候让我想到一个人,一时有些晃神,他和你的动作一模一样。”
季瑛弯了弯眼睛,假装若无其事:“宫中都这样倒茶,这是最标准的姿势。”
但他的心脏情不自禁地狂跳。该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两个字?不仅他的名字已经被埋没,名字总比更加亲昵的字出现的频率高。他曾在宾客云集的宴会上听到过有人这样唤他,曾经在家族中人的面前亲自领受这个称呼,曾经被眼前的少年这么叫,一遍遍,连细微的音节都一模一样。
他果然不该……太容易暴露了……
楚怀存却非常通情达理地转移了话题。他自然地接着谈到税收和陛下不久后要举行的祭祀,季瑛移开目光,极力恢复镇定。楚相平静地将一切收在眼底,包括让自己显得没什么异样的奸佞之人,还有他情不自禁蜷缩起的手指。
那人直到失去踪迹前,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能猜出他在说谎。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巧的事情,自己寻找许久的人就坐在对面?这是他之前的想法。但楚怀存同时也想过,两个人相隔十余年,却恰巧拥有在心虚时习惯做的一模一样的动作,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他已经快要忘记那些不切实际的猜测了。
但方才季瑛挺起脊背倒茶的那一个瞬间,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另一幕景象。那个总是身着白衣的身影和对方深紫色的官袍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却莫名重叠在了一起。每一个动作都一样,幻觉如此真实,以至于镇定如楚怀存,也禁不住脱口而出对方的称谓。
但不切实际的幻梦就在那一瞬间破裂了。抬起眼睛的毫无疑问是季瑛。
他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罕见地,楚怀存并没有像情理之中那样感到失望。他只是仔细端详了一遍季瑛,从他披散在肩头,剑拔弩张时如蛛网般散开而如今温顺地披着的头发,到他抿着的嘴唇,因为血气不足而显得格外苍白,再到他的脊背,从身形上看,他有一块漂亮的蝴蝶骨。但太瘦了,而且太受磋磨。
“你喜欢吃什么?”楚相忽然问。
季瑛莫名其妙地抬了抬眼睛,心头很快闪过无数个念头。这种时候,最标准的答案就是不出彩的答案,而他确实也没有什么忌口的毛病,多少都能吃点。
“我没什么特别偏好的,但也都不讨厌。”
“是吗,”楚怀存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季瑛心里有些发毛,不知道自己这个答案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楚相却忽然如冰雪初融般露出一个有点深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