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快穿] 上(304)
“从京郊的山上看,那片火就好像永远不会熄灭一样。”
楚怀存低低地说,伸手向前,仿佛想要触碰他幻象中看到的火焰,“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我给你在山上立了一座无字碑,却不能留下名字。之后我每年都去扫墓,你不喜欢酒,我就在墓前留下一杯茶。算了算,这么多年,我已经快要习惯你消失不见了。”
“楚相只是在说胡话罢了。”
季瑛觉得危机感悄无声息地勒住了他的咽喉,让他近乎无法呼吸,但他心知自己再也无法硬下心肠离开,只能苍白地狡辩,
“我不像他,你方才说过的,和他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楚怀存就好像一点也没有听,只是自顾自往下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我告诉自己你还活着,但其实从来不敢确信。直到那本黑书告诉我你还活着。我想过了,无论你现在是什么样的人,在做些什么事,我总会认出你的。”
他口中的黑书,季瑛闻所未闻。
但这并不妨碍他清晰地意识到事情越来越失去控制。季瑛飞快地思考了一轮,选择了这个最有可能转移话题的方法,他掐住自己的手心,声音紧巴巴的:“楚相口中的黑书,又是什么?”
醉鬼的情绪总是一变再变的。这个问题甫一出口,季瑛就看见楚怀存弯了弯唇角。
“黑书啊,”他慢悠悠地说,“是天道。”
季瑛想:……果然醉了。
楚相不是那种会相信怪力乱神的人,只要认识他就能窥见一二。季瑛同样不是。他得醉得多厉害,才会胡说出自己和天道认识这样的话。楚怀存又低低地笑了笑,补充道:
“见到它以后,我才知道天道和妖怪其实差不多,而且有的时候不是很聪慧。对了,它上次还说它能够直接告诉我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虽然话题没有变,但氛围至少轻松了许多。季瑛认为楚怀存开始陷入比较安全的幻想之中,便也用闲聊的语气带着笑意接话:
“噢,那么那个‘天道’让楚相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
楚怀存带点迷惘地望向他,又从上到下看了两遍,对这个问题显然感到不满。季瑛又开始觉得面颊发烫了,这样的楚怀存对他而言,没有一丝一毫招架的能力。
“我没问。”他蹙着眉头说。
季瑛维持住脸上的笑意道:“为什么?楚相果然是觉得天道之流不可信吧。”
“不是,”楚怀存很有耐心地纠正他,“因为我会亲自认出你来。”
季瑛忽然觉得两人间的氛围又出现了奇异的转变,楚怀存在座位上挺直了脊背,那些孩子气的固执和迷迷瞪瞪的醉语似乎和眼前的这个人重新割裂开来。他身上的气质再一次锋利起来,那双眼眸仿佛倒映在剑刃上的冰雪,隐约得见一片清明。
“……什么?”他只能喃喃地重复。
楚怀存的声音轻的像是一声叹息,却又无比庄重:
“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不应该需要其他任何人来证明。”
“我找到你了,季瑛。”
*
“我不是他。”
直到这时,季瑛脱口而出的仍旧是一句苍白的声辩。他很快就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死死地抿住嘴唇。他向着对面的楚怀存投去恳求般的目光,甚至不知道对方此时到底是不是还醉着。
作为一个醉鬼,他未免显得太过于清醒。
但作为一个装醉的人,他此时一身沉甸甸的夹杂着花香的酒气又做不得假。仔细看去,他的眼眸中仍旧是刚刚化开的冰雪,雾蒙蒙地遮着瞳孔。但他此时的神情又是如此专注,季瑛不知为何清楚地意识到,这一次绝对不能蒙蔽过去,也不能说谎。
一个喝醉的剑客比清醒的剑客还要危险,对于楚怀存来说是同样的道理。
他所能想到的只有逃避。
季瑛往后退了一步:“楚相,你喝多了酒,所以才认错了人。我想我不该再和你说下去,你之后还有公务在身,我也有事要回宫一趟,不能再推了,我替你叫人……”
“说谎。”
楚怀存轻声说,但两个字却无比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说谎。说谎。说谎。
季瑛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沾染了水的墨纸,一点点被揉碎晕湿,只剩下楚怀存的眼眸,冷水一般看向他。
“你和他一点也不像,”他说,“除了名字里似是而非的谐音,你从来不敢承认任何东西。他最爱吃鱼,你就故意在春日宴一口鱼也不碰;他喜欢穿雪色的衣裳,你从来不敢在我的面前著白衣;他以风骨著称,你则是众人眼中的奸佞小人,对着权势卑躬屈膝——”
“……”季瑛想说些什么,但他闭了闭眼。
“你说你不是他,对吗?”
季瑛痛苦地移开视线,觉得整个人被放在火里灼烧。但在他成为现在这样一个人以前,岂非真的有一场大火,将他整个人燃烧殆尽吗?他很多时候忘记自己为什么活下来,也逼迫自己改掉过去的所有喜好。
但直到楚怀存把他逼到这个地步,他才再一次调转目光,看到了被践踏和污染,又被丢弃到无法找寻的角落里的那一个苍白的倒影。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说一次谎了。
“我知道你不会说的,”
楚怀存低低地说,“因为你不敢面对我。季瑛,睁开眼睛看我。”
再次睁开眼,就像是覆盖着花枝的大雪簌簌地滚落,终于露出一点鲜明的颜色。这点温柔确凿无疑地属于十余年前的那个温柔纵容的青年,在时岁的长歌中,他叹息般望过来一眼,很快又消失无踪。
“楚相,”他说,“我不是你认识的蔺长公子了。”
楚怀存的目光远甚于刀锋,划在他身上,割了满身的伤。季瑛微微起身,带起深紫色衣袖上的暗色花纹流动着隐约的光芒,他知道楚怀存既想信他,又不想信他。时隔这么多年,在玄铁地牢里苟且偷生的这么多年,这个身份早已把再一次见面当作妄自菲薄的空想。
但真的要相认,他只觉得一颗血肉淋漓的心几乎被刨出来,只剩下心疼。
他伸出手,挡住楚怀存看向他的目光,这目光让他气息略微不稳,无法保持说话的镇静。忽然被遮挡住,遮挡物却是对方修长的指节,楚怀存的目光无声地幽暗下来,但他并没有动作,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睫毛拂过对方最敏感的掌心。
“我不是他,你以后不要问了。”
季瑛轻声说,他忽然变回了那个在湖畔为他击节而歌的温雅君子,“怀存,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
楚怀存都对自己仍旧如此冷静感到意外。他知道自己还醉着,这是作为一个醉鬼对自己清晰的认知,但他逼迫自己从醉意中继续维持这一点清明,随便找了个最糟糕的目的发问:
“倘若我要谋朝篡位,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这只是一个试探。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
黑暗的视线中,隐约能看见火烛的光芒穿透季瑛的手掌,在单薄处透出朦胧的红色光晕。楚怀存看不到他,但能想象出他的表情,这个人是一定正在温和地对他微笑着,说出纵容的话。即使在记忆里,他最是清流世家,脊背挺直如竹。
“我不希望你在青史中留下骂名,”
面前的身影突然又成为那个满身泥泞的佞臣,
“窃钩者诛,盗国者侯。楚相若有此意,才没有枉费你的才能,我会倾尽全力。”
楚怀存觉得自己的头脑被酒气熏得昏昏沉沉,但他几乎脱口而出,声音很轻:
“那么你想怎么被记录在史书里,作为故去的没有名字的蔺长公子,还是前朝忠诚于昏君的谄媚之辈?”
就像是被这个问题刺痛了那样,季瑛脸上的微笑没有消失,但一点点淡下来。楚怀存不能视物,但猜得到他眼眸深处的迷惘与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