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快穿] 上(292)
他此时出现在深宫夜谈的场景中,简直是最荒诞不堪的事情。
季瑛显然不管不顾,推开门后并没有踟蹰几分,就抬起眼睛看向了楚怀存。楚怀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它是潮湿的,仿佛屋外黑暗中的一整场大雨都被收在眼中,它又是惶恐到痛楚,绝望到不顾一切的一双眼睛。
在看向楚怀存此时动作的那个瞬间,季瑛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冲进来,踩出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深紫色的衣袍已经令人看不下去,在暴风雨中被揉皱,被撕扯,和他的人一样乱七八糟。有人想要拦住他,因为他看起来简直是个十足的行刺者。但楚怀存在同一时间开口:
“别拦着他。”
季瑛不管不顾地冲到了他的面前。他身上冷得过分,皮肤被冻成没有血色的白。他咬牙切齿,努力伸出手指,在能够够到的最近的距离,用力朝楚怀存打下去。
“啪。”
茶盏碎了。
楚怀存这才意识到这一切发生得过于猝不及防,以至于他手中的茶还没有放下。那杯龙井盛在上好的羊脂玉茶盏中,因为从室外带来的风已经变得冰冷。此时,杯子应声而碎,茶水全部洒落在地上,慢慢地流淌开来。
“是毒!”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方先生也同时冲过去,低头看了一瞬便高声喊出结论,“天哪,茶水的味道太浅了,太浅了。否则……”
季瑛站在原地,简直连呼吸也没有了,就像是个紧绷着的木偶。他骤然抬起眼睛,不管不顾地逼问楚怀存,但声音接近哀求,
“你喝了吗?这东西你方才有没有喝过,算我求你了,快点告诉我。我——”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视角余光扫到摆在桌上的水壶,也挥袖往地上摔去。他看起来快要因为骤然压在心头的惶恐和绝望压塌,连装都不装了,按住楚怀存的肩膀,手指的冰凉透过雪白的衣裳传递过去,楚怀存就连心脏也感受到了一点大雨的凉意。
他简直要疯了。
方先生在背后低声催促,梁客春被从茫然中打断,至少他知道一星半点秘辛,于是总算站起来去关殿门。但其他人简直被这始料未及的一幕冲昏了头脑。
“那是季瑛吗?”有人低声说,“什么……”
“求你告诉我,”季瑛仍旧在崩溃边缘,楚怀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在冰凉的一点水痕下,果然是滚烫。不知道他在大雨中跑了多久,
“对不起,对不起,怀存,我一直不知道,他们对我起疑心了。要是来不及了怎么办?你喝了吗?你——”
楚怀存安抚般摸了摸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能拧出水来。
谁会先示弱?谁会先服软?
他方才还在想这个问题,但现在忽然感到自己从未如此心软。
“没事,”
楚怀存轻声说,“只喝了一小口,我清楚我的身体情况,出不了什么事的。别担心。”
第142章 眉间雪
楚怀存只说了一半真话。
洒落的茶水顺着方先生的银针蜿蜒而上, 染出一片不详的黑色,顺着楚怀存的血液游走。楚怀存镇静地将毒压制下去。他中的毒没有严重到让他有性命之危,却同样没有乐观到能够等闲视之,此时的指尖已经一点点凉上来。
他面色却丝毫未变, 反而解下身上雪白的大氅。季瑛那双阴沉的眼睛从未像现在那样能够一眼看透, 不加掩饰的焦虑和绝望灼烧在楚怀存眼前, 半点没被瓢泼的大雨浇灭。
“你喝了。”他喃喃道, “我是不是还没来得及——”
季瑛战栗了一下。
“你该换身衣服,”
楚怀存趁他出神,干脆替他披上大氅。季瑛湿沥沥的衣袍还在向下滴水,楚相价值千金的狐皮大氅就这样被外边的泥水滚湿了皮毛。只此一遭, 怕是毁了一件好衣裳,
“先披上, 你不能再冻下去了。”
楚怀存身上本来偏冷,但殿内烛火通明,季瑛又在大雨中跑了一路。此时, 雪白的外袍带着楚怀存身上浅淡的熏香味一同滚烫地碰到了他的皮肤。他被冻起来的血液又似乎重新开始流动。楚相反而只着一身单薄的白衣,带着一股清冷出世的味道, 如不存在于世间的神仙中人
季瑛下意识伸手拉拢了衣襟,又忽然后退了一步, 声音狠戾,然而颤抖几乎压制不住:“楚怀存,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中毒了。方先生呢?你必须快点治疗, 要快。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要是死……”
他苍白的手指在提到那个字眼时忍不住用力弯曲了一下,终于一侧头,隐约看见他脸上满是水痕, 不知道是冰凉的雨滴,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你知道我什么都做的出来,”
季瑛避开了“死”字,恶狠狠地说,“楚相有那么多在乎的事情,关心的人,你怎么敢把他们留给我任我处置?我不会心慈手软,你要明白,我在意的只有你一个人,对其他人不会有半点慈悲心肠。你要是……你假如敢……”
他说不下去了,慌忙避开一条路。方先生已经用银针检定了茶水中的成分,此时上前来替楚怀存诊脉。楚相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起来丝毫不像中毒之人,季瑛死死地盯着两人,直到方先生挥手让他往后站站。
“医师看诊,闲人莫要窥探。”
季瑛此时此刻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唯独听医师的话。他不甘地向后退了两步,眼睛仍旧一刻不扎地盯着方先生。
方先生眯起眼睛,像一只深思熟虑的老狐狸,将手指搭在楚怀存手腕上,脸上神色纹丝不动,看不出究竟是好是坏。他们彼此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只有医患二人能听到,其余人听不清一点只言片语。随后,方先生便站起来高声宣布:
“我接下来会替楚相解毒。此毒服用不深,不成大碍,还请诸位莫要心急,且听楚相安排。”
此言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都真心实意地松了一口气。楚怀存仍旧威势极重,镇静地站在原地,仿佛山巅之冰雪,冰冷且锋利。汉白玉茶盏的碎片落在身边,茶水洒了一地。混乱而紧绷的氛围,终于又重归有序与稳定。
只是——
方先生说要到偏殿去准备,在临走前谴责似地看了楚怀存一眼,只有楚相能看到。老头的胡子耸动着,悄无声息地用口型传递给了他一个最后期限。楚怀存觉得自己的半边手臂已经开始发麻,他垂了垂眼眸,却忍不住看向了突兀地站在大殿中心的季瑛。
他冲对方伸手,季瑛就茫茫然地走过来。
“我说我没事,”楚怀存轻声安抚他,“方先生在呢,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面前的人头发湿沥沥的,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但身上却被披了一件雪白的大氅,毛绒绒的毛皮沾了水,蹭着季瑛的皮肤,透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反差感。直到此刻,他才仿佛从一场可怖的噩梦被拉入现实,楚怀存就站在他面前,活得好好的。
太好了。他含糊地想,一瞬间连站也站不稳。
然后他意识到了——
意识到自己却像是孤魂野鬼一般,站在不属于他的地方。
季瑛迟钝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宫殿内部,这里的人都是楚怀存足够信重的幕僚,他们目睹了这一场闹剧,此时正用困惑和惊异的眼睛看着自己。在那些目光下,季瑛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他是什么人呢?皇帝的走狗,朝中的奸佞,或者一个愚昧偏执的爱慕者?
一时间,另外一层含义的冰冷终于再一次顺着他的脊背向上爬去。他浑身上下的骨头曾附着皇宫中来的“半面妆”,此时,巨大而相仿的恐惧终于再一次沉重地朝他碾压而来。他在得知消息后失去理智,一个人抛弃车马硬生生跑回来报信,冒着黑色的暴雨,如此荒谬。
他此时本该坐在宫中,在阴暗而严苛的监视下。
他还有什么解释的余地?
楚怀存就站在他面前,但他们的立场不同,自己忽然来这样一出,只会让人为难。季瑛咽下自己舌尖差点脱口而出的称呼,垂下眼眸。他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压制住自己想要触碰楚怀存的右手,下意识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