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快穿] 上(247)
但剩下的一切却仍旧笼罩在迷雾中——不,比迷雾还要糟糕,就像是在整片树林中找到一片掉落的枯叶,而距离树叶落下已有十余年之久。沉疴来不及腐烂,又一次次被翻出。欠了两年的故梦就像是反噬一般终于密不透风地缠绕上他。
楚怀存想:最近做的梦,全是关于他的。
他记得那人衣着佩玉,记得他谈吐喜好,记得他无微不至的细节,也记得他最后对自己说的所有话,还有他立下那座坟墓,却无法在上面刻上名字的哀戚。
但糟糕的是,无论在记忆里还是梦里,那人的面目始终是暗昧而朦胧的。
这也是系统的遗留物。
但楚怀存想,或许他已改头换面,或许他已面目全非。或许长相相似的,反而不是他。用容貌去找一个死去已久的人,听起来也很糟糕。
现在唯一的线索——
当然,那甚至称不上一个线索。楚怀存不会放过任何一种可能,尤其是在他有了怀疑之后。他觉得季瑛古怪,从一些微不可察的细节,从言语中的细枝末节,从身世上的百无挑剔。
这或许只是巧合。
无论是从哪个方面看,楚怀存都无法将他和记忆里不沾污泥的月光同日而语。他的性格和那人截然不同,处事风格也不一样,喜好谈吐更是云泥之别。不过楚相不喜欢轻轻放过自己的疑虑,与此同时,就算和那人无关,季瑛本也该被仔细追究。
作为一个危险的敌人。
宫轿在庞大而威严的皇城外停下,玉白色的台阶仿佛要一直通到云间。楚怀存走下轿子,看见天边一轮蛋白色的月亮已经在灰色的云层中浮现,此时太阳还没有落山。
殿内已经点亮了灯火,梳着竖髻的侍女鱼贯而入,文武百官列坐在宴席之中,已经来了大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秩序分明,一览无遗。楚怀存走进殿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被烛火吸引般投向他,一时间,殿内的明烛摇晃着,倒映出无数歪歪扭扭的影子。
而他神色淡淡,视若无睹地向高处走。
宰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端王的位置和他相差不多,侍宴的人明智地没有把他们安排在一起。如今的太子殿下按照座次,却必须和他的兄弟同列。楚怀存直到坐下后,那双漆色的冰冷眼眸才仿佛第一次映照出了端王的样子。
端王那对任何人都装出的谦和如玉的态度,在正式见到楚怀存时,差点一寸寸散成灰烬。他恨毒了般看向楚相,压抑住眼中的不忿,咽下一口酒液。
楚怀存身侧的位置,按理来讲该留给今日庆功宴的主角,也就是战功赫赫的镇北将军。然而,不知是座位出了差错,还是有人动了手脚,将军被引向的位置,却恰好和楚相差了一位,反而挨在端王身边。
楚怀存拈起酒杯,翠绿色的酒液倒映着他的眼睛,他并没有抬眼。
直到某个人在他身侧落座。
“楚相,”季瑛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带着永远不变的虚假笑意。他们第一次在宴席上挨得那么近,就仿佛故意算准了要触楚怀存的霉头。下首的官吏眼观鼻鼻观心,自发地开始盯着桌子看,他们可没有不必要的好奇心。
楚怀存的嘴唇轻轻沾上白玉的酒杯,他身边的人已经全部换了一轮,宫宴上绝对动不了手脚。杯中是江南酿的青竹酒,微微带点刺激,辛辣的气味在他的舌尖弥漫开来。
“季大人。”他也如此相应,只是提起了对方的称谓,“又见面了。”
此次宫宴,明面上是对北军平叛功绩的庆祝,实际上却是朝中新起的一阵波澜。废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端王,当年他被剥夺东宫之位,远放北地时,心怀无尽的愤懑不平。而他的母族虽然元气大伤,但世家大族,死而不僵,此时似乎又被这阵风吹的心思活泛起来。
皇帝今夜的兴致也格外高涨。
他先是亲自宣布了对镇北将军的赏赐,又下令抚慰三军,加官进爵。楚怀存垂眸,听见军将高呼谢恩,心想这实际上都得仰仗季瑛,要不是他手底下过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账,恐怕陛下也不敢如此大动干戈地封赏。
不过这种场合季瑛倒讨不了好。此时正是君臣和乐之际,他一个四处树敌的奸佞,也只是安静地坐在原地,沉吟着饮下许多酒液。
“季大人酒量如何?”
楚怀存忽然问,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却如碎玉般冰冷干脆,季瑛举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滞。他几乎没有犹豫就脱口而出:
“还好。”
随后又笑起来,这次是转向楚怀存,笑意反而浓烈了几分。殿内的夜明珠和珊瑚烁烁地点了一地,但这些光亮之物却使暗处更深,季瑛浓黑的发丝顺着他的脸颊投下阴影:
“怎么?楚相难不成是担心我醉了吗?”
这回答简直存心不打算让人接话,楚怀存却顿了顿,似乎确实打算说点什么。但今天,他们俩要说的话都很容易打断。在宴席之首的老皇帝今天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他举手投足间兴高采烈,而台下的氛围也极大地满足了他做一个贤君,仍旧大权在握的幻想。
镇北将军苦笑着接过琥珀色的酒液一饮而尽,颇有点招架不住。这是刚刚开封的烈酒,和那些小打小闹的清酒不同。他恭恭敬敬地对皇帝说:
“陛下,臣确实不能再饮了。”
陛下却仿佛更加高兴。他按住桌面,转而将浑浊的目光投向端王,那只蒙上白翳的眼睛也遮不住透出的精光:
“今天是天下的喜事,也是朕的喜事,将军何不再饮一杯?吾儿在外历练一番,如今也堪为国之效用,今日父子相聚,朕甚喜之。”
六皇子的表情说不上好看,端王含笑敬了一杯酒。
然而老皇帝却话锋一转,
“朕还有一件喜事,尚未告知诸爱卿。”
他说,似乎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话语在宴席上投下了怎样的轩然大波,“朕巡视江南时,曾于一女子有旧。那女子竟然有孕。如今天家血脉,又得赓续,趁现在兄弟齐聚,不如将他叫出,就此写入族谱。太子、端王,你们可要好好教导这个弟弟啊。”
楚怀存看向季瑛紧绷的下颚。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今早季瑛迎接的,并非只有端王。还有一柄素色银顶的宫轿,悄无声息地入了王城。
季瑛转过眼眸悄无声息地与他对视,眼眸中是对谋略实现的自得和其他阴暗的情绪,直勾勾地盯着楚相,打定主意看他变冷的目光。
然而楚怀存却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杯。他雪白的衣袖在桌上轻轻一晃,声音仍旧清冷,却并不见的增加了多少漠视与敌意,
“嗯,我是这样想的。”
季瑛驾轻就熟的伪装被他撕开了一角,他的眼中闪烁出一点茫然,看着面前像是仙人般的楚相对他垂下眼眸,眼中的冰雪仍旧凛冽如故,在蓦然炸开的遍布宴席的议论声中对他说:
“你认为你会醉吗,季大人?”
第121章 春不归
楚怀存的提问有迹可循。
他记忆里的那人几乎滴酒不沾, 仅是稍微浅酌两杯淡酒,就不胜酒力,昏昏欲倒。宴席上的青竹酒虽不烈,已经够用。
然而季瑛的迷惘也转瞬即逝。
随即他便垂下眼眸, 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眼中仍是清明:
“楚相说笑了, 清酒而已, 如何能醉人?倒是上次见面时,楚相醉的厉害。”
季瑛像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楚怀存说些什么,他非得想方设法照样奉还, 不落下风。
然而,提起本该心照不宣假装忘记的那件事显然不是好主意, 季瑛说毕才觉得失言,方才咽下的酒液甘冽,在胸腹中微微发热。
楚怀存打量着他, 那目光如未化的冰雪,带着冷冰冰的审视味道。
季瑛扯出一个阴鸷的笑。
“我不该提的, ”
他轻轻地说,“楚相与其关心我醉不醉, 不如关心这位新添的七殿下。你看,他、太子殿下、端王,都已经站到台面上来了。”
老皇帝的消息在朝臣中掀起惊天大波, 列坐在席间的太子已经面色铁青。他格外沉不下性子,尤其是在他明明已经坐上了东宫之位的情况下,却先回来了被废黜的端王,又冒出一个身份不明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