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快穿] 上(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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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瑛沿途找了家茶馆,要了一碗茶。楼上雅座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见这一身标志性的深紫色官袍,更是散的一干二净。他一个人慢慢地啜饮着苦茶,越喝反而越觉得口干。茶馆毕竟是室内,空气周转不灵,显得闷热。他这样想着,却还是将手覆上额头。
滚烫。
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情况,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觉得浑浊不已。口中的茶还算是冰凉,喝完这碗茶,他就得继续去完成那些他该完成的事。
就在这时,季瑛听见了脚步声。
在他身后,宫里派来的侍卫自然也听到了。他们比季瑛先一步冲上去检验来者的身份。茶馆老板连忙应声不迭地解释,上来的人是茶馆里的说书人,每天这个时辰就会上到雅座上说上一段。他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赔着小心:
“若是……若是贵客您不愿意听,我就让他下去。”
众人的目光转向身边的说书客。只见他以布蒙眼,分明是个瞎子,留着两撇胡子,长褂被浆洗得发白,此时也一片茫然。只是他终究不能回看众人,判断不了目前的局势,也就不明白自己遇到的是当今朝政最最险恶的奸佞季瑛。
茶馆老板仿佛是怕他犯了季瑛忌讳,还在喋喋不休地为他说话。他说这说书人是他的表舅,只可惜天生冲撞了神灵,才瞎了一双眼;又说他原本在江南一带说书,说出了一点名气,这才被请到京城来,附近的男女老少都爱来听一耳朵……
季瑛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打断道:“留下来吧。”
他又说:“其他人都出去,我一个人待一会。听完书,喝完了茶,便接下去做事。”
日头正盛,室内闷热。即使那些侍卫有一瞬间的犹豫,也被过于短暂的时间和对休息的渴望击倒。论资排辈,他们不敢拒绝季瑛的命令,又实在看不出季大人和一个臭说书的待上一会,会对大局有什么妨碍。
当最后一个人退出去,季瑛抬起了眼睛。
说书人仍旧静静地站在座位前头,在白布背后,可以想象出一双空洞的眼睛。他估摸着人走得差不多了,便堆起一副笑脸,对着季瑛道:
“客人,您是要听《三国》,还是雅一点儿,听个《西厢》?”
“是楚怀存让你来的吗?”季瑛问。
他觉得大概就是和楚怀存在旧园林散步时着了凉,才让他现在昏昏沉沉,连手心都是烫的。在诏狱关了那么些年,季瑛身上的皮肤比一般人苍白,就算是发烧了也很难被人察觉,何况他又善于忍耐。
他低头抿了一口茶,觉得自己的喉咙还是干燥又滚烫。
“噢,”那说书人却连表情也没有变一变,对季瑛的质问置若罔闻,“原来客人点的一折戏是《半面妆》,那您真是找对人了,我最擅长讲这个故事……”
说书人显然具备相当丰富的专业素养,季瑛没有反驳,他说出那个名字,已经用了自己没有想到的力气。此时此刻他又想到方才在街道上遥遥望向楚怀存的一瞥。
明明这些天都是他在躲着楚相。
被人避之不及的感觉,他已经体会了太多次。但楚怀存连眼神都没有回应他,决然地离去,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他看见了自己作恶的全部现场。季瑛的头脑也因为高烧而变得昏沉而滚烫,一时间转不过这个弯来。
“讲吧。”季瑛说。他很快就开始后悔这个决定。
说书人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一对青年男女相爱,但他们却是仇家。男子身上中了一种名叫半面妆的奇毒,女子爱上了他,于是将家里的解药交给他,嘱咐他定期服用。他们克服了世俗的种种阻碍,最终终于能够终成眷属。
“但是,”说书人话风一转,“那男子因为欣喜若狂,忘掉了该定时服用女子给出的解药……”
疗程已经过半,却忽然停了药,于是毒入骨髓。请来了神医,神医也慨叹不已,责怪两人不该不听嘱咐,擅自停止了治疗。两人痛苦不已,却无力回天,最后只能阴阳两隔。
好惨的一个故事。
“季大人,”说书人摘下了蒙住眼睛的布带,露出了一对熟悉的眼睛,“你有没有什么感触?”
季瑛听到一半,就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酸痛起来。说书人把毒发的场景描绘得格外逼真,话里话外都带着谴责之意。他慢慢地趴在桌子上,让自己舒服点。
“方先生,”
他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平静了许多,“你这样指桑骂槐,不怕我发怒吗?算了,你应该是不怕的……你把楚相说成女子,就不怕他生气吗?”
“你别说给他听不就行了。”
方先生脸上隐隐约约带着怒意,重重地哼了一声,“要不是看在楚怀存他师父的面子上,我才不乐意治你这种病人。你们俩吵个架,你就连命都不想要了?还知不知道听从医嘱?”
他看着季瑛病怏怏的样子,又忍不住快速上前两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这样,”
他叹道,“唉,算了,事不宜迟。要不是楚相告诉我你会出现在这里,我看你就算是烧坏了脑子也不会主动来找我。我把针带来了。”
季瑛轻声说:“方先生莫要骗我了。半面妆就算解毒到一半猝然终止,也不会有性命之虞的。能借此机会和楚相划清关系,我已经知足了。先生也是明白人,我便说句准话,楚相是先生故人之子,他和我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你那位故人大概也……”
“别动。”方先生还穿着一身说书人的装束。他娴熟地拆开了那块豆绿色的包裹,拿出在里边的几枚银针:“我知道你赶时间,我们这次抓紧点。”
季瑛又弯了弯嘴角。他强撑着坐起来,只觉得自己触碰什么都温热而沉闷,身体沉甸甸的,没有什么力气。他体内的毒不受银针的压制,又跃跃欲试地活跃起来。
但他还是调整好了表情,站了起来:
“方先生,麻烦你来这一趟了,但我真的不需要。”
季瑛往二楼紧掩的门走了过去,脚步沉重,但走得很稳。他每一步都想了很多,想的最多的是楚相究竟为什么还要管他的死活,想他在日光底下孤高冷淡的眼神,还有此时妥帖到挑不出任何差错的方先生的安排。他怕自己略一犹豫,就会陷入一个名为楚怀存的陷阱中。
他几乎走到了门口,就差将手放在门把上。
“楚相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方先生悠悠地说,满意地看见了季瑛僵硬下来的动作,“很重要的话。不过,他让我为你解完毒,才能告诉你。”
第135章 终日行
方先生踏进相府书房的门槛, 就看见新科的小梁探花趴在写满了弯弯曲曲符号的一堆纸里,全神贯注、一动不动。楚相从内室转出来,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出来说话。
“方先生出去办事后, 我劝不住梁公子, ”
楚怀存颇有点无奈, “他非要就着你的翻译成果接着工作, 先生花的功夫虽非他一时半会能赶上的,但难为他一片苦心……”
解读魏珙留下的密文固然重要,但没日没夜地工作效率也不高。
楚相在街上远远地看见了季瑛,心念一动, 便生出了这个主意。小梁探花对楚相的决定很是赞同,只是看着空下来的书案, 还是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了过去。
“唉。这样也好。”
方先生已经洗掉了盲眼说书先生的伪装,他现在的那一双眼被岁月淬炼出了些许狡黠与智慧的光芒,仿佛有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
“梁客春是个人才, 楚相慧眼识珠,没有错看。昨天我让他帮我整理翻译完的文稿, 他居然能指出其中的错误,实在是……”
他的声音低下去:“若是——可堪有宰相之才。”
也就方先生能这样和楚怀存说话, 走的是江湖里的规矩。但老头说这话时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凑近楚怀存,神情中透露出一股诡秘之色, 话语却没来由地中断了一阵,只听到振聋发聩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