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快穿] 上(317)
当审问者只是低低地回以这个字眼,说明这个答案还没有到让人满意的程度。季瑛在浮光掠影般脑海中闪过的画面中,忽然弯了弯嘴角。他轻声说:
“因为时疫被困在城墙里,我见到你的第一面,你还记不记得?我一直觉得,我给你的印象怕是不太好。因为分粮,差点被涌上来的流民掀翻了轿子,周围也没有能支撑下去的手段,完全是落难公子,何况还不值得同情,毕竟在那种时候,谁的命也不比别人贵上几分。”
楚怀存让他说话,便不刺激他,只是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
“倒也没有,”他仔细地想了想,便说,“我当时只觉得你很特别。你在人群中,就像是一轮天上掉下来的月亮,光风霁月,待人温柔,衣冠齐整。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更没有想到后来会和你产生瓜葛。你那时还没开始喜欢我吧。”
季瑛的声音不自然地停了停:“谁知道呢?”
谁又能得知心动该从什么时候算起,只记得那时持剑的少年剑客仿佛从天而降,用剑柄就击退了涌上来的流民。他自由而明亮,满身锋芒。
对方的剑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就像是忽然在他面前下了一场大雪。
季瑛在此之前从未离经叛道,却费尽心思,小心翼翼,终于问出他的师父到山中闭关,把他一个人扔在外面闯荡的事实;随后他处心积虑,旁侧敲击,终于成功地换来了楚怀存的怀疑。
“你邀请我到你家去么?”
他说,“那倒没问题,反正我也没地方去。但你为什么看起来有点紧张?”
当时的蔺公子也想知道这个问题,他并不清楚听到了楚怀存的回答后,自己为什么手脚有些僵硬,心脏却在胸腔中怦然跳动得快了几分。他只是仿佛光明磊落地笑了笑,做了一番以救命恩人为名义的冠冕堂皇的解释。
等到楚怀存真到了世家大族之中,他飞快地意识到一点。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被比作月亮。文采风流,高风劲节,温润而泽。这都是属于同一个人的形容。
天下只有一个蔺长公子。
“我很早就喜欢你了,”季瑛说,“早到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我有时候怀疑自己伪装得是不是真这么无可挑剔,以至于让你一点也没有察觉,而且在你的心中,我完美到没有任何缺点。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胡说。”楚怀存忽如其来地亲了他一下。
吻落在脖颈上,苍白的皮肤泛起一点绯红,季瑛又徒劳地挣扎了一下。他发现没用的时候欲盖弥彰地在楚怀存的手心蹭了蹭,企图得到一点宽宥。
“真的,”但他却还没放弃这个话题。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简直变成喃喃,“怀存,人是不会毫无预兆地变坏的。你看我现在这副模样,说自己之前有多么光明磊落潇潇风骨,岂不是有点可笑?要真是如此,就应该立刻在墙上撞死,也好过行尸走肉般做那些肮脏的事情。”
楚怀存隔着布带摸了摸季瑛颤抖的眼睫,只觉得指尖濡湿了一片,不知是他方才还是现在的眼泪:“那不是你的错。”
季瑛似乎想要抽出手擦拭眼眶中的水雾,但他再次意识到自己被严严实实地束缚住了,所有的感官都交给楚怀存来支配。楚怀存轻声哄了哄他,却没有拆开布带,只是隔着濡湿的带子细细密密地吻了他的眼睛。
他的声音有点闷:“我没有你想象得那样不染尘埃。”
“你记得当年,我的二弟想要你做入宫的伴读么?知道这个消息时我简直快要发疯了,那是我第一次逾越规矩直接去找了家主,但父亲却质问我为什么不愿意放人。伴读是个很好的发迹机会,他认为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安排。我想要勒令二弟划去名字,不过是嫉妒。”
“我也不想去,”楚怀存说,“何况你已经问了我。”
“但我仍旧是自私的。”季瑛闭了一下眼睛,“我想要瞒着你,悄无声息地做好决定。只是看到你时,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不到一点隐瞒。还有,怀存还记得吗,有段时间你一直想要到军营里去。”
那时候边境不稳,定国将军带兵打了几场胜仗后回京禀报,顺便招募兵马。这对楚怀存而言,倒确实很有吸引力,他毕竟是半个剑客,就算被塞进京城世家的后院里,也少不了天天磨练自己的剑术,何况他的实力又确实不俗。
至于当时的蔺长公子,似乎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不对——楚怀存打量着眼前的这人,仔细地想了想。对方话都说成这样。假如他参军入伍,便不得不远离京都,到千里之外。同时,他还必须面临着沙场无眼的客观事实,就算他再有本事,冰冷的刀刃和长矛也有可能将他刺成两半。
“我那时知道你想去,”
季瑛低声说,“定国将军曾来过一次季府,他瞥见你练剑的模样,便让人在远征的名单上把你加上。我这辈子第一次尝试着用那些手段,就是在那次。我开始学着将手伸进那些污浊不堪的地方,蔺府长子的身份是我的通行证。我最终得到了那份名单。”
他顿了一下:“我费了千辛万苦得到名册,几乎昏了头脑,只是因为我想把你的名字从里面划掉。”
他的身体僵硬起来,似乎准备好了引颈受戮,眼睛也死死闭上。楚怀存有点无奈,他没想到这场审问最终会演变得有点像真正的盘问。而对方下定决心作为祭品,在神明面前将自己所做的一切和盘托出,并且不祈求任何缓刑。
“然后呢?”
楚怀存平静地说,手按在季瑛的肩膀上,“渊雅,你想要停在这里,告诉我你是个坏人吗?那或许有点迟,因为我从始自终都并不打算离开你,而且我清楚你是什么样的。”
“……什么?”
“你做了吗?”
楚怀存问,却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为了保护我,所以划掉我名字这种事。”
季瑛半响才开口:“我……没有。”
他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名单后,却意识到自己根本做不到动手。他只能把名册藏在自己的书房中,稍微拖延些日子。一想到楚怀存有可能会离开,有可能会在战场上流血牺牲,他就觉得内心悚然,但真要提起笔,他却想到少年锋利明亮,仿佛能割裂一切的眸光。
他不能违背对方的意愿。
即使事与愿违,那不是他自己的意愿。
那天在青鱼湖边,蔺长公子终于和楚怀存谈起这件事,他说的从容,假装自己没有在暗中做过一切违背自己身份的事情。而楚怀存和他预料中的一模一样。
少年想要参军入伍,想要上阵杀敌,想要成为未来的将军,迎着银光闪闪的刀尖。
那一刻,季瑛忽然想通了什么,即使他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
他决定回去以后就将名册退回,决定永远不干涉少年的意愿。他想要对方自由,而自己差点成为了束缚。他想要对方得偿所愿,即使那意味着自己的痛楚。他为自己曾经有过的念头感到羞耻,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也稍稍触及了自由,触及了少年尖锐又对他稍稍显得柔软的灵魂。
他为对方在青鱼湖畔击节而歌。楚相把那一幕光风霁月的翩翩君子记了很久很久,而这是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那时候,他们一个想当忠臣,一个要做良将。可惜接下来的大火烧光了一切,从天边烧到眼睛里。他做好了离别的打算,但一切来得又如此突然,甚至没来得及好好告别。
“你不需要为你没有做的事情责怪自己,”
楚怀存小心地避开了他的头发,仍旧按住他的肩膀。那双眼眸和季瑛挨得那么近,可惜他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只能凭借着吐息模糊地描摹出楚怀存的轮廓。
季瑛笑了一笑:“我知道。”
楚怀存又说:“渊雅,我想要你一直陪我走下去。”
这次停顿的时间久了一点,季瑛最终还是郑重其事答应道:“好。”
他接着又有点懊悔,想要打破稍显严肃的氛围,不浪费这白白的大好时机: